三接受“再教育”2 南湾湖农场

  1968年秋至1970年初这段时间,我是在洞庭湖部队农场接受“再教育”中度过的。

  1968年9月,毛主席发表“从旧学校培养的学生,多数或大多数是能够同工农兵结合的,不过要在正确路线领导之下,由工农兵给他们以再教育,彻底改变旧思想”的“最高指示”。被迫羁留学校、苦苦等待的成千上万高校毕业生的黄粱之梦陡然终止。

  疑惑在蔓延着:究竟什么是“旧学校”?没有人愿意选择“旧学校”。但中国的学生和家长有选择的可能吗?什么是“再教育”?如果我们这些在共产党办的学校里,从小学读到大学毕业的学生,还必须由工农兵给予“再教育”,那么,共产党还有什么必要办教育呢?老百姓又何苦送自己的子女进学校读书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些问题。

  迅速进驻学校的“工宣队”和“军宣队”,对人们的疑惑和不安丝毫不予理会。以接受“再教育”为指导思想的分配方案迅速落实到人。哲学系67届毕业生总共60多人。13人被分到广西,11人被分到山西。这“二西”占了总数的近39.3%。在北大的历史上,这样的分配堪称绝无仅有。

  分配到广西的十三人及其原籍是:莫旭麟(广西),张祥生(湖北),周国平(上海),马忠桂(江苏),马兴煜(广东),范泓(北京),俞荣根(浙江),张淼麟(四川),陈金全(四川),林建初(福建),杨庆文(北京),黄玉田(广东),梁承谋(四川)。

  心有千千结的人们旋即灰溜溜地离开了被定性为万恶之源的“旧学校”,开始了接受工农兵“再教育”的漫漫历程。

  去广西的13人,接受“再教育”的地点是洞庭湖部队农场。我们从北京坐火车到达长沙。第二天夜晚,转小客轮往洞庭湖深处开去。那一夜,秋风扑面,湖水拍打船舷,发出单调、沉郁的汩汩之声。大家默然而坐。窗外的黑暗渺无边际,看不到半点星光。我想起《岳阳楼记》里“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之句,顿有此洞庭湖非彼洞庭湖之感。

  当听见“到了”的时候,小客轮不再前行。停泊处明灭着几点黯淡的灯光。大家把自己的行李搬下船。都以为“到了”。其实还没到。还得扛上行李,随队伍继续步行前进。走着走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轻装成为必然的选择。人们自发地用行动验证了生存的需要重于发展的需要的道理:过去的听课笔记本,教科书,甚至日记本等物,依次成为被抛弃的对象。保留下来的是衣服,被子等生活必须品。

  当又一次听说“到了”时候,早已不成队伍的队伍终于在一处被腾空的旧营房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我们接受“再教育”的目的地。不久即知,它的名字叫做6939部队南湾湖农场学一连。连队的干部都是军队派来的。最大的官是连长、指导员,其次是副连长、副指导员和排长。学生有140多人,来自北京大学、北京政法学院、南京气象学院、南京林学院、武汉大学、华侨大学、广西师范学院、湖南财贸学院、湘潭师专等院校。学生都被编进不同的排和班。我被编在第十一班。班长是湘潭师专的周汉文,我被指定为副班长。

  “再教育”的内容和手段主要是劳动。此外还有“早请示”,“晚汇报”,跳表忠舞,绣毛主席像,集会,游行,呼口号等。

  开始阶段,劳动的主要内容是挖顶宽3-4丈,底宽数米的排水沟(或曰航道)。后一阶段则以种养为主。种得最多的是水稻,此外还有蔬菜、西瓜等。

  洞庭湖到处是深不可测的淤泥。几乎没有石头。表层的泥土还有一定硬度和承受力,越往下挖,泥巴越松越烂,承受力越低。在这样的环境下,徒步行走尚且困难,挑上百多斤的担子,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好在我们那时都还年轻,粮食供应绝对有保证,蔬菜是自己种的,猪是自己养的。副食品供应堪称充足。所以,艰苦的劳动并未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没有人被劳动拖垮,更没有人被劳动吓跑。只用了不长的时间,几乎人人都能够挑百多斤担子在烂泥巴上健步而行。“老九”们的饭量惊人地增大,达到平均每人每月60多斤大米的水平。湖南同学的辣椒情结快速度在连队里传播蔓延。以至许多原先根本不吃辣椒的“老九”都向伙房建议,多做一些油爆青椒供大家享用。

  夏天,鱼米之乡的洞庭湖,热不可挡。各种植物和动物繁衍兴旺。在田间劳动,经常有人徒手摸到鱼鳖,当然还有蛇。周国平在《岁月与性情——我的心灵自传》里写到,有一条小蛇把他的雨靴当作温柔窝的故事。我所在的11班的同学告诉我。在我调往团部报导组工作期间,有一天,副连长到11班聊天。坐在我的床沿边上。看见我在附近小卖部买的芦花芯枕头,说:“莫旭麟还有这样一个枕头,挺好的。”一边说一边随手把枕头翻过来,立即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原来枕头下竟然盘着一条将近1米长的蛇!

  冬天的洞庭湖,北风怒吼。放眼望去,四野全都笼罩在风中飞舞的大雪之中。我的感觉是,此地寒冷的程度,比北京,有过之而无不及。

  1969年春,我被抽到团部报导组同部队的通讯干事一起做通讯报导工作。和我一起抽到团部报导组的,还有学二连的一位广西师范学院的同学。我在团部报导组工作了半年多,之后又被抽到师部报导组做同样的工作。开始一段时间,写的稿子多数石沉大海,成功率不到20%。那时,天天琢磨怎样提高稿子的命中率。在成功与失败的不断探索中,终于逐渐悟出这样几点门道:选题必须符合社会的需要;观点和材料必须新颖且具有一定深度;语言必须准确、生动、简练。概而言之,稿子必须有新角度,新观点,新材料,新语言。此后,命中率逐渐提高。稿子先后被湖南日报、湖南人民广播电台、战士报、光明日报等采用。为此,我获得了湖南人民广播电台和部队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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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9年底,我从师部报导组返回学一连。

  广西方面便对我们作了正式分配。北大哲学系来广西的13位同学除杨庆文留在部队之外,其余12人的分配结果如下:莫旭麟、梁承谋——百色地区;张祥生——河池地区;张淼麟——河池县;陈金全——凤山县;林建初——南丹县;马兴煜——梧州市;马忠桂、范泓——荔浦县;周国平——资源县;俞荣根——环江县;黄玉田——贵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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