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炮办完出院手续后,正准备去东岛市民政局报到。二连长范宏急冲冲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冲着赵大炮发起牛皮气:“营长!你真不够哥们,不讲义气!”

  “范连长!有苦你就诉,有冤你就喊,把苦水倒出来吧!”赵大炮知道他为什么发火,就把自己当成出气筒让他出出气吧!

  范连长被赵大炮这种反常举动惊呆了:“营长,我……”

  “前几天,我向院长问过你的伤情,他说你脑内的弹片还没有取出,两只眼睛随时可能失明,希望你再等等,等咱们国家医学发达了,条件成熟了,一定会取出弹片。再说,这次,我又不是回部队,是到地方工作,你去吗?”

  范连长不再吭声,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了。

  “范连长,有事到市民政局找我,我随时恭迎!”赵大炮背起背包和水壶走了。

  赵大炮报了到,市局袁局长让他休息几天,再来上班。他没有推托,因为他正准备找个机会,走趟大别山寻找老战友教导员的遗孀。他返回医院,将前往大别山寻找烈士遗孀的事对安秀梅一说,安秀梅立即将情况汇报给院长,院长爽快的批准她陪同赵大炮去大别山,并叮嘱要照顾好赵营长!

  绿皮火车呼啸着抛开一切身后之物,奔驰于通往河南南阳的铁路上。

  赵大炮上车后,把头歪向车窗外,目不转睛地搜寻着山山水水、沟沟壑壑的景色。时而聚精会神地翻阅报纸,从中寻找有关志愿军的消息。

  “窗外有什么看头,不就是向后倒的物体吗,你还没看够啊?”对面的安秀梅终于打破沉闷好久的气氛。

  “你是不知道,过去天天在打仗,顾不让欣赏祖国的大自然美景,现在好了,可以坐着火车观光。”

  “讨厌,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女孩子爱一个人时,从嘴里总喜欢嘣出这两个字,这是女人特有的天性吧!

  赵大炮第一次与女人一起同坐火车,而且还面对面,所以,他有些拘束。他从挎包里掏出几张报纸翻阅起来,从中找出有关志愿军的消息。

  “没想到你还有如此雅兴,我还以为你是个大老粗,两耳不闻人间事,一心只知打打杀杀。”

  “你还别说,我自从参军入伍,就知道枪杆里面出政权!”

  “你这个老兵,犹如一块掉进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说不过你,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戗我。那为什么谈起男女之间的事,你就成了哑巴?”安秀梅感觉他太古板了,古板得吓人。

  “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赵大炮嘴拙了起来。

  “我不想当妹妹,我想当恋人。咱俩出生入死快一年了,就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我用炽热的爱也应捂热了,可你……”安秀梅的话变得有些沙哑,让赵大炮感到前后判若两人。

  “别这样,有话慢慢说。”

  “你痛快点,给我一句明确的话,你爱过我吗?”

  “我把你当作亲妹妹去爱不行吗?”赵大炮小声说道,免得让别人听到。

  “不行!”安秀梅像审犯人似的目审他。

  列车突然像个老黄牛拉犁巴似的,走走停停,窗外各种景物在夜色的宠罩下,齐刷刷地站在窗外怪吓人的,人坐在车厢里昏昏沉沉,没精打采的。

  赵大炮张嘴想说,又像是被噎住了,把话又咽了回去,沉吟一番说:“秀梅妹子!俺们唠点家常好吗?你家在哪里?还有什么……”说到这里,像是还有话想问未问,又打了个手势,咽回去了,把话头收住了。

  “我没心情搭理你。”安秀梅耍起孩子脾气,把脸转向车窗外。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无聊,推了推闭眼睡觉的赵大炮:“赵哥哥!你家在哪里?还有什么人?”

  “你好了,不生我的气啦。”

  “好了,雨过天晴!”

  “你属什么的?”

  “你问这干啥,我属猴的。”

  “像个猴子,说变就变。“

  “你才是个猴子哪。”安秀梅话来的快。

  “好了,不开玩笑。我家在皖南一个山村里,十年前,爹娘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了,只剩下一个苦命的姐姐,至今下落不明杳无音讯。”赵大炮提起这些伤心往事,心总是酸酸的。

  安秀梅看到他伤心的样子,开导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不用劝,一会儿就好,说说你吧。”

  “比起你的家世,我幸运多了。我生在天津卫,打小崇拜英雄,父亲是个商人,不过他是个爱国人士,为抗击日寇出了不少的力。我中学毕业后,瞒着家人偷跑出来,参加了志愿军,先在文工团当团员,后来分到你们师医疗所当护士,再后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真没看出来,你原来是千金小姐,不仅文化水平高,歌唱的好,思想觉悟也蛮高的。”

  “瞧哥哥说的,您这么夸奖,我到不好意思了。哥!你打仗时,害怕过吗?”

  “不怕你见笑,我还真害怕过。“

  “讲讲呗!“

  “那年冬天,淮海战役刚刚打响,我连连接到攻击宿县西门的命令,担任架桥任务。当年宿县城墙高大坚实,环城还有宽约10米、水深没顶的护城河,固守西门有国民党一个正规团,加上当地武装,地堡林立,掩体、盖沟,相互连接组成多方位火力网,并把进城的唯一通道(西门外桥)炸毁,易守难攻。

  为了完成这次任务,头天晚上,经过多方面研究,连里确定采用“滑杆架桥法”,组成五个梯队,我所在的排为第五梯队。次日黄昏,总攻打响了,第一梯队架桥的战士,个个像猛虎一样,直扑桥头墩,但因火力太猛,纷纷倒下。第二梯队。。。。。。第四梯队的战士也倒在敌人纵横交错的火焰下,四次架桥均未成功。连长火冒三丈:“娘娘的,我就不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三排长!你能不能给老子完成任务?”

  “能!”

  “那就看你小子的啦,完不成任务提头见我。”

  “是!”我习惯性地从身后拉出水壶,对着水壶嘴喝了两大口,随后高声喊道:    “第五梯队跟我上!”纵身跃出战壕,在火力的掩护下,忽而跃起,忽而匍匐,躲过密集的火网,将6米多长的滑杆推到对岸的桥墩上。这一成功,振兴了全营的士气,一鼓作气,完成了架桥任务,保证攻城部队顺利通过。

  “赵哥哥,你为什么老喝水啊?”安秀梅问?

  “我的傻妹妹,那不是水是酒。”赵大炮笑眯眯地说。

  “喝酒干啥?“

  “因为我害死啊,喝了酒壮胆,什么也不怕了。“

  ……

  列车经过两天两夜,终于到达南阳。赵大炮和安秀梅下了车,又上了长途汽车,车子经过翻山越岭整整跑了大半天到了桐柏县。

  赵大炮和安秀梅住进县委招待所后,赵大炮独自一人来到县民政局。县民政局接待室工作人员看完介绍信,十分热情的说:“赵局长,您要找的人,就住在距县城六十里的山岩村。不过,天色己黑,今天是去不了。这样吧!明天一早派车送您去,意下如何?”

  “同志!太谢谢您了!”

  “一家人嘛,莫说两家话!”

  第二天,赵大炮和安秀梅坐着一辆美式吉普,沿着高低不平的山路驶去,忽东忽西,忽上忽下,经过两个多小时颠簸,来到山岩村口。赵大炮和安秀梅下了车,徒步向居住在半山腰的牺牲老战友家中走去。不多时,来到一个用碎石块垒的半米高的院墙外,赵大炮对着小石屋喊道:“家里有人吗?” 院里没人应声。

  赵大炮推开没上锁的屋门,扫视了一下屋内,除了一张方桌外,没有一样像模像样的东西。他的心咯噔一下,解放四年了,老区人还处在贫穷阶段,这些人在抗战时期、解放年代付出了许许多多代价,甚至自己亲人的生命,可如今他们仍没解决温饱问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感觉。

  这时,一个梳着发髻,前额一排整整齐齐刘海儿,穿中式对襟衣服,一张温和脸相的妇女提着一篮子地瓜走了过来,问:“同志,你找谁呀?”

  “陶桂香是在这住吗?”赵大炮怕认错人。

  “对!住在这儿,你是?”陶桂香望着眼前的这位军人,从心里觉得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我是甘甜的战友,来找你和孩子。”赵大炮诚恳地说道。

  “你是赵营长,俺那口子来信常提起你,快进屋坐坐。”陶桂香虽然同赵大炮没见过面,但他的大名早已知晓,她热情地同赵大炮和安秀梅打着招呼。

  “孩子哪?”铁军有点纳闷。

  “他出去捡粪了,也快回来了。“

  忽然上坡传来一阵童声:“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迎风摆,敲锣又打鼓呀,张灯又结彩呀!红色政权建起来;八月桂花遍地开,土地法令贴出来,打倒土豪和劣绅,分田分地又废债,劳苦工农翻身把头抬。八月桂花遍地开,参军的队伍一排排,红星头上戴呀,马刀磨得快呀革命。……”

  “这是谁唱的?”赵大炮问了一句。

  “我那个淘气的孩子甘震唱的,他一想起牺牲的爹爹就唱!”陶桂香转过身子,偷偷擦去眼里的泪水。

  “孩子真懂事!他上学了吗?”

  “这里身处深山,离山下乡里的小学太远。所以,还没上学哪?过几年等他长大了,让他去当兵,报效祖国!”说者随口,听者有心。赵大炮听了她的诉说,打心眼里敬佩眼前这位具有高尚情操和传统美德的中年妇女,不经意中,已是那么深地把她根植于心中。

  “桂香,这可不行,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习。我这次来就是接你们娘俩去城里,让孩子读书学习,继承他父亲的遗志,成长新中国的栋梁。”赵大炮说话的语气和眼神,让安秀梅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接受自己爱的原因。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只能自己想办法从爱的泥潭中挣扎出来。

  “赵营长,这可使不得。”

  “桂香!你拿我当外人了。”

  “娘!谁来了?”一个身穿破衣褴褛,瘦骨嶙峋的男孩子走了进来。看到孩子的这种处境,赵大炮和安秀梅的心里一种同情感油然而生。

  “震儿,快叫赵叔叔和安阿姨!”陶桂香提醒孩子。

  “叔叔好!阿姨好!”没见过世面的甘震,在大人面前显得的拘束,细声细气的叫了一声。

  赵大炮从挎包里掏出教导员给儿子留下的笔记本和一只钢笔,递给了甘震:“孩子,这是你爹留下的遗物,你要好好保存。”

  甘震接过遗物,又唱起了“八月桂花遍地开,参军的队伍一排排,红星头上戴呀,马刀磨得快呀革命……”

  “甘震,阿姨带你到屋外教你唱歌好吗?”安秀梅把孩子叫出来,是给赵大炮和陶桂香留出单独说话的机会。

  “桂香!当着孩子的面,我不好意思说,教导员临牺牲前曾反复叮嘱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和孩子。“赵大炮真诚的说道。

  “赵营长,这种事万万使不得,不是嫂子不讲道理,不同情达理,那样做会拖累你,对你不分平。请你相信嫂子,我自己能养活儿子。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了。赵营长,你先坐喝着水,俺给你们去做晌午饭。”陶桂香语气坚定,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卷起袖子准备揉三和面包饺子。

  “桂香!既然如此,你别忙活了,我和安护士还得抓紧赶车。我说的事,你为了孩子一定考虑,这些钱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好!”赵大炮把身上的钱,全部留给了她和孩子,然后起身告别。

  “大兄弟,钱我收下了。但我有一件事所求,等孩子长大了,让他找你去当兵。” 陶桂香改了口,不再叫他赵营长,眼眶里滚动着泪花。

  赵大炮点了点头,只好带着遗憾走了。安秀梅坐在车上,通过车内的反光镜,发现他的眼眶里布满了小泪珠……

  回到东岛市,赵大炮越想越不是滋味,不能让烈士的孩子没有爹,没有人管,理所当然的承担起这份责任和义务。我相信唐海秀和安秀梅,她们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

  数月后,赵大炮终于听到了原部队的消息,整个师被派往北山岛驻扎,整编为北山要塞区。他特意向薜部长请了假,说是去看望老首长和老战友。其实,薜部长知道他归心似箭的心思,为何不成人之美哪。

  赵大炮兴高采烈的踏上了回部队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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