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镇长心一横就去了,他朝河套方向跑的时候,处决四少爷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蔡会长临时决定不用子弹了,为了节省子弹打鬼子,改用活埋的方式。这样一来也是四少爷应有的惩罚。

  于是就挖了个坑,天色却刮起了大风,刮散了乌云晴了天,太阳有点冒红了,满洼洼的青纱帐传来一阵阵沙沙声,四少爷愣在那儿,你们这是干啥?

  蔡会长宣布,洪海琛,你叛变了革命,叛变了党,出卖了地下组织,本应立即枪毙,但考虑到子弹的紧缺,决定活埋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四少爷,我……

  朱红三说,给他戴上捂眼吧?

  于是有两个战士走过来,把一块黑布蒙在了四少爷的头上。

  所谓捂眼,就是一块黑布蒙上被活埋的人,为的是不让他看到什么,戴上后便把四少爷推下了坑,坑不深,也就一米多,四少爷躺下足以把他掩埋起来。

  四少爷惊吓的呼叫起来,听声不是声,调子不像调,他围着深坑乱转,顿时一锨土扔了下去,打在四少爷的身上。

  天呐,我冤枉呀。我是被钱镇长逼的,我没有叛变……

  湿土已经埋到四少爷的腰部,他喘气都困难了,人也变得有气无力了。

  钱镇长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了,等一等,等一等。

  蔡会长说,他来干什么?

  朱红三说,不管他,埋。

  钱镇长一头大汗跑到坑边,双腿一弯给朱红三和蔡会长跪下了,你们处决他,还不如处决我,我是有罪的,我应该代替他。

  朱红三说,你起来,你要干啥?

  蔡会长制止了活埋四少爷的人。

  四少爷加入过地下党,不如开除党籍,给他一条生路,还有,洪家对抗日做过贡献,我们可以一笔算清。

  朱红三迟疑了。

  蔡会长愣怔了。

  是啊,我们都忘记了他……

  最后,朱红三和蔡会长做了短暂的商议,决定开除洪海琛(四少爷)的党籍,不处决他,请示上级的指示作最后的处理。

  钱镇长说:谢谢了,我代表四少爷谢谢党。

  朱红三说:摘掉他的捂眼(蒙眼的黑布)吧。说完就看着蔡会长。朱红三想,这样做,我们失职吧,开除他的党籍就算完了?

  蔡会长说,你看那个样子,活着跟死了没有多大区别了?

  四少爷被拖了上来,给他摘掉脸上的黑布以后,他一窜一窜的,阳光刺眼,突然,他瘫倒在地上,我没叛变,我是钱守年那个婊子儿给逼的,你们为什么不处分他?他也当过叛徒。天呀,啊,咋这么黑呀?别埋我,我要去找日本鬼子,他们知道谁叛变了革命。

  钱镇长见四少爷疯疯颠颠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满嘴里吐白味,钱镇长被四少爷的疯狂劲儿吓呆了。他咋啦?真的疯了?没有人相信你的话?钱镇长说,真疯了,一个疯子的话谁相信呢?

  四少爷瞪着钱守年,一动不动,浑身依然发抖,钱守年走近他,走吧,我送你回家。

  四少爷还是一动不动。

  好久,四少爷才缓过劲来,他撒腿就跑,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没命地逃着。钱守年在后边追,结果四少爷被绊倒了。钱守年倒在了四少爷的身上。四少爷翻过身来,然后一拳打在钱守年的脸上,鼻子窜了血,就在钱守年捂住脸时,四少爷却掐住了钱守年的脖子,钱守年正想挣扎,四少爷的膝盖一下子磕在他的裆上,钱守年一阵嚎叫松了手,但是,四少爷已经骑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钱守年说不出话来,两眼睁大,一脸紫红。终于,钱守年腿一伸死了。

  四少爷站起来,看了看天色,西天一片血红,他向钱守年的身上吐了一口痰:你娘的,你是叛徒还是我是叛徒?我日你奶奶。

  夜幕降临了,青纱帐里一片寂静,四少爷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他偷偷把钱守年埋了。

  四少爷是跑着回到家的,他一头扎进三姨太的怀里:娘,娘,我要死了,救救我……我,我没有叛变。我没有叛变。

  三姨太惊魂未定,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当他听见四少爷在怀里哭泣之时,她清醒了,我的儿,你没死?他们放了你?

  四少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哆嗦,像患了寒热病一样的惊恐不已,从此,他害怕光亮,一见光亮就浑身酥软无力,颤栗不止,嘴里祷告个不停。

  三姨太后来才知道,是钱镇长求情救了四少爷,可是,人是得救了,但他像没有灵魂一样,只知道睡,睡醒了就到处乱跑,而且一副仓皇惊恐的神态。那么钱守年怎么失踪了呢?

  后来,人们在活埋四少爷的土窝里发现了钱守年,他的身子已经腐烂了。

  再后来,村里的孩子们都在四少爷身后追着起哄,拿他寻开心,使四少爷处于一种冥冥之中不知寒暑的状态。

  因为四少爷的问题,朱红三和蔡会长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那天晚上,他们还在亲切交谈,上级派来了联络员,不是别人正是老曹,他宣布了处理意见及处分,然后就走了。

  蔡会长说,你觉得咋样?

  没什么感觉,不过洪家对抗日做过贡献,埋掉四少爷我也是于心不忍,恰巧钱镇长来求情,再说把他开除出党籍,虽然处理轻了点,但我觉得对三姨太也算有了回报。

  蔡会长心情忧郁,要知道他疯疯颠颠的,还不如当初不放过他,他将给这个家族带来悲伤带来耻辱,这不是四少爷的不幸,而是三姨太的不幸。

  朱红三说,不说他了,天这么热,我想洗个澡。

  伏天吗?谁不热?

  两个人说着就走出了院子,一起到老盐河里洗澡,因为形势平静,显得轻松,盐河镇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一时各种商号相继开门营业,商贩云集而来,人来人往挤满了大街小巷。

  两个人从老盐河洗完澡回来,就听见镇上的人们开始放鞭炮。有人张贴了告示,小日本投降了。

  人们沸腾了,在庆祝解放的大会上,老曹赶来了,他送来了迟到的消息,因为路上病倒,没能及时送到,但消息传得很快,一时大街小巷,彩旗飞扬,罗鼓宣天,欢声雷动。

  人人相见,认识和不认识的互相打招呼,互相祝福着,小日本终于完蛋了,我们胜利了。

  那天,从没喝酒的三姨太喝醉了,三天后才清醒。

  四少爷见人就哭,说他受气受到头了,也有人说他是害怕,不管咋说,全镇人都沸腾了,整整庆祝了三天三夜。

  朱红三和蔡会长走在大街上,脚踩着半尺厚的炮仗碎纸屑,犹如踩在棉花上,两个人兴奋地并肩走着,在集合部队游行,欢呼的口号响彻云霄。

  只有四少爷无动于衷,他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孩子们追他才跑。

  家兴和家旺懂事了,在后面看着他,两兄弟时常一人拉着他一只胳膊往家拽。

  三伏天,热得人们喘不开气,半夜时分下起了暴雨,谁知一下就是一个多月,有的房倒屋塌了,没有倒塌的房顶都漏雨水,更没有干柴做饭吃。

  朱红三和蔡会长接到了上级命令,火速进入东北,要与国民党暗中周旋,不然,将来的胜利果实都让国民党独吞了,事不宜迟。

  部队要走的那一天,朱红三的大哥金长发带领部队驻进了盐河镇。

  两兄弟相见,摆了酒,叙起了家常。

  老大说,老二的事是你办的

  是我。大哥……

  我不会怪你,多行不义没有好结果的。

  大哥,这么多年没回来,家乡变了吗?

  变了,你不高兴。

  大哥,你是路过还是……

  三弟,我奉命开赴关外。

  朱红三你们去东北做什么?

  占领地盘呀,蒋委员长的意思。

  朱红三不吭声了,他明白,将来一旦打起来,说不定兄弟战场相见了。

  你有任务走你的,我准备休整几天,先把咱家的房子修理修理,爹创下这个家不容易,老二不在了,你想要啥,说话?

  大哥,我什么也不要,家归你吧?我还要跟共产党走。

  三弟,跟我干吧,我手下缺一个团长的位置,你干最合适了。

  不,我参加了八路军,和你……

  怪不得你啥也不要哩,归齐你信仰的是共产主义。

  大哥,听我一句话吧,别跟国民党干了,那样没有出路,我不想我们兄弟在战场兵戎相见?

  我也不想,可军令难违呀。

  朱红三是坐船走的,连日暴雨,平地积水没腰深,只能坐船。

  老大等雨停了以后才走。谁知道将来如何。他们能不能战场相见呢?

  三姨太说,红三走时也不来看看我,他是恼恨四少爷呀。

  三姨太长吁短叹,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蔡会长不珍惜子弹的贵重,他吃了枪子也省了心,四少爷成了一个废人,也给三姨太的心里压上了沉重的石头。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伤口越来越疼痛。

  三姨太下决心给四少爷治病,她不能看着四少爷这样生活下去,四少爷给她带来过幸福,但也给她带来了不幸。

  四少爷什么也干不了,顶着一头乱发,浑身脏兮兮地到处乱跑,嘴里不停地呼唤着七姑娘,孩子般的喜欢无常。

  冯香儿整天价哭,哭完了就问三姨太,娘,我咋办?他夜里不让我闲着,我得让他……

  冯香儿抹着眼睛,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她不知道将来咋过?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心中发愁。

  三姨太沉默良久,她长吁一口大气,忍一忍吧,日子会好起来的!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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