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尔顿,在验证了其中一个这样的椅子之后,发现自己正从一个舞厅的角度、坦然而饶有兴味地巡视整个的景观。来客们为了配合装点的本能体现、因为这美好的背景要求有好的衣装来搭配,他们都按照布莱依夫人的背景而不是她本人的要求来着装了。那些坐着的人们,占据了巨大的空间而不过分地拥挤,他们呈现的是一片豪华的织物丛和珠光宝气的臂膀林、与雕饰花彩漆以金色的墙壁和谐一致、还有那辉煌泛红的威尼斯式天花板。在这房间的另一端是一个舞台、被搭建在挂有老式锦缎帘幕簇的前台拱门之后;而在幕簇拉开前这一段时间里、没有多少人在想它会显露给大家什么,因为每个接到布莱依夫人邀请的妇女、都在关切地探寻着究竟有多少自己的朋友也同样应邀而来了。

格蒂.法瑞施挨着赛尔顿坐着,迷失在那些不分皂白无关紧要的娱乐之中、这些对于有着更好审美感的莉丽来说简直怒不可遏。也许是因为赛尔顿的接近、在某种意义上是她表妹快乐的原因;可是法瑞施小姐是不太熟悉把这样情形下的快乐运用到对它们的分享之中,所以她只是在心底里深深地感到惬意而已。

“难道不是亲爱的莉丽给我的这个邀请?当然凯莉.菲舍尔是不会想到把我加进名单里边去的,如果我看不到名单的全部我会很遗憾的——特别是莉丽本人。有人告诉我说天花板是维罗纳式的——你当然会知道的,劳伦斯。我猜它一定很漂亮,可是他的女人胖得太可怕了。这是些女神吧?哎呀,我敢说如果她们是真人的话、就不得不穿上束腹了,那样对她们会好一些。我认为我们这些女人比她们要漂亮多了。这个房间真是绝顶适宜的了——每个房间看着都这么的好!你看到过这样的珍宝吗?快看乔治.多尔塞特的珠宝——我猜它们里边最小的那一颗、就足够付我们女孩俱乐部一年的房租了。不是说我可以抱怨那个俱乐部;每个人都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没有告诉过你、莉丽给过我们三百美金吗?她不是太伟大了吗?后来她又从她的朋友们那里收集了很多钱——布莱依夫人给了我们五百,罗斯代尔先生一千。我希望莉丽对罗斯代尔先生不要那么好,可是她说对他不好也没有用处的,因为他一点也看不出这之间的区别。她真的受不了伤害别人的感情——听到人们说她冷漠自负我气死了!反正俱乐部的女孩子们不那么叫她。你知道她去那里和我在一起两次了吗?是的,就是莉丽!如果你看到她们的眼睛就好了!她们其中一个说、看着她的眼睛恰恰就像待在乡村里一整天那么美好。她坐在那里,笑着和她们说话——一点也不像是在慈善施舍,你知道,而是就像她们一样的喜欢那个地方。她们一直在问什么时候她会再来;而她已经向我保证过了——哦!”

法瑞施小姐的诉说衷肠被幕布的拉开、第一场活人造景的开始打断了——一群小仙女伴着波提塞利泉水富有韵律感的流泻、跳舞着走过洒满鲜花的草地。活体造景表演的效果不止依靠光影的令人愉悦的布置、以及插入层层虚幻的纱幕,还要以来心理想象方面相关的调配。对于那些没有内部陈设的心灵来说,尽管有这诸般艺术的增强作用,它却依然只是一种超级的蜡像作品而已;但是对于可以迎合的想象力而言、它却是对处于现实和幻想之间交界的世界魔力的一瞥。赛尔顿的思想就是处于这种状况之中:他可以完全迎合制造想象情形的行为、就像一个儿童对童话故事的魔力做出反应一样。布莱依夫人的活体表演要求的性质、不是对这样的幻境单纯的制造,在莫尔佩兹的组织手段之下、一个画面跟另一个画面伴随着壮观的墙幕有节奏的运动而转换着,在这个过程当中、生动的人体暂时的屈张和年轻眼眸的波光流淌、都与塑造艺术保持和谐一致、而没有丧失活体人生的生动魅力。

场景都是取自古老的画面,参与者们都被巧妙地按自己的体征分配的脚色。比如说,没有一个人会比凯莉.菲舍尔更适合于扮演典型的戈雅,因为她有圆圆的深色面容的脸庞,夸张地闪烁着的双眼,极具穿透力的率真描画的笑容。来自布鲁克林的一个才华横溢的斯密德恩小姐、把提泰恩的女儿那奢华的曲线简直表现得淋漓尽致了,举着她那盛满葡萄的金盘子、举过微微波浪金色发缕的头顶、与周身的华丽彩缎形成和谐的映衬,还有一个年轻的冯.阿尔斯塔因女士,她扮演的是比较娇弱的荷兰风格,高高的额头上蓝色的静脉清晰可见、没有血色的双眼和浅淡的睫毛,她表现了一个典型的范迪克,穿着黑缎子衣服,背景是垂着帘子的拱门。此外,还有考夫曼仙女们浇灌爱坛上的花草树木的造型;以及一个维罗纳式的晚餐,全是华服彩装,插戴珠宝的头饰和大理石的建筑;再就是瓦特奥式的组群、演奏鲁特琴的喜剧,在阳光普照的林间空地的泉水旁闲适着,等等。

每一个昙花一现的表演画面、都使赛尔顿内心的场景构建功能得到了触动,引导着他一路顺着幻想的景象迁延而去,以致连格蒂.法瑞施的现场报道——“哦,璐璐.迈尔森简直太漂亮了!”或:“那肯定是凯特.考尔比,靠右边的那个,穿紫色衣服的”——都没能打断他在幻象之中的沉浸。确实,演员的个性被如此巧妙地融合于他们所出演的场景之中、甚至最缺乏想象力的观众都一定感觉到了一种强烈对比的振颤、当幕布突然分开两边、画面展现的是巴特小姐直白而没有化妆的肖像的时候。

在这里不可能有对个性卓越魅力的错认——观众们同声的惊呼“哦!”就是赞许,不是对瑞依诺尔兹的“劳埃德夫人”的画笔杰作、而是对莉丽.巴特肌肤血脉的可爱鲜美。她表现出了她在艺术方面的智慧、选择了这样一个与本身符合的造型、因此可以充分表现出了所塑造的人物、同时又没有泯灭自己的特性。这就形成了这样的情况,好像是她走进了、而不是走出了、瑞依诺尔兹的画布,以自己活灵活现的优雅气息排除了他画作中僵冷之美的幻影。要在一个辉煌的场景里表现自己的冲动——她曾想到过要表现提埃颇罗的克里奥佩特拉——最终屈服于对自己不加修饰的清纯之美发自心底的自信,因此她刻意选择了一幅没有多少注重衣饰和布景陪衬的画面。她素淡的衣着,以及她站立之处背后枝繁叶茂的背景,仅仅是起到增饰那森林女神一样、从双足的立姿一直到扬起的手臂那流线型线条的作用。她姿态中那高贵的闲逸,其超凡脱俗的优雅显露,昭示着她的美丽中诗意的点染、这是塞尔顿和她接近的时候总是能够感觉得到的,而在她离开的时候马上就丢失的一种感觉。这种表达现在就如此生动地出现在眼前、以致他好像觉得是初次看到真实的莉丽.巴特在自己的面前一样,去除了她小小世界里的诸多凡俗琐屑,而在一时间攫住了那永恒和谐的特征、她的美本来就是属于其中的一部分。

“那样的装扮表现自己简直太大胆了;可是,天哪,所有的线条都连贯流畅极了,我想她是要让我们看到啊!”

这些话语,是由那个经验丰富的鉴赏家,耐德.冯.阿尔斯塔因先生嘴里发出的,他那散发着香气的白色髭须往往会拂到赛尔顿的肩膀上、每当幕布拉开、呈现出女性的线条供给特别的研究以机会的时候,听到这些话语的人都被以特别的方式所感染了。这不是第一次赛尔顿听到莉丽的美丽被轻浮地评价了,而迄今为止这些评论的语气并没有怎么加重他对她的观感印象。但是现在这仅仅引起了他愤怒而鄙视的态势。这就是她生存于其中的世界,这些就是她命中注定要被加以衡量的标准。一个人要去卡利班为了寻找对米兰达的评价吗?

在幕布落下之前的很长时间里,他有足够的时间体味她整个生活的悲剧。看起来好像她的美丽,由此而脱离了廉价和低俗的成分,却伸出恳请的双手向他、邀请他到那个他们曾经相遇的世界里去,而他的感觉中也是不可抑制的和她在那里再次相逢的渴求。

他被一阵忙乱而狂喜的手指抓挠惊醒过来。“她太美丽了不是,劳伦斯?你肯定最喜欢她穿那样直白的衣裳吧?这才看起来象真正的莉丽——我所认识的莉丽。”

他与格蒂.法瑞施兴高采烈的注视相对。“我们所认识的莉丽,”他纠正道;而他的表妹,由于得到了理解而欢心起来,高兴地宣称:“我要告诉他这个!她总是说你不喜欢她。”



演出结束了,赛尔顿的第一个冲动就是去见巴特小姐。活体表演之后的幕间音乐时间里,演员们都三三两两地坐在观众中间,他们五彩缤纷的着装使得俗装的人群得到了精彩的点缀。可是莉丽不在他们中间,她的缺席更加使得赛尔顿加深了因她而起的诸般感受:如果在这情形下马上可以见到她、就可能冲淡魅力的效果、恰巧的是正好有她不在其中。他们自从冯.奥斯波夫的婚礼庆典那天以后就再没见过面,而在他这方面来说是有意回避。然而在今晚他是知道的,或迟或早他就会去到她的身旁;尽管他任动荡的人流驱使着自己随处而往,没有刻意地去想办法接近她,他的拖延却不是因为还有任何残留的排斥心理,而是由于渴望享受一会儿这种完全随意的感觉。

莉丽一点都不怀疑、当她出面的时候那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的意味何在。没有一场别的活体表演得到过如此明白无误的赞许的口吻:这很明显是因自己本人而起的,而不是由于那幅她所扮演的画面。在最后的时刻、她的疑虑是、依靠这样华丽的布景优势在她来说是否是一种过多的冒险,而最终完美的成功使她感到一种重获力量的沉醉感。不想减低自己已经造成的影响,直到晚餐以前人们在纷纷攘攘地离去的时候、她都和观众们保持着距离,因此就有了第二次充分展示自己优势的第二次机会,当人们缓缓地簇拥进入空旷的客厅里的时候、她正站在那里。

她马上就成为人们的中心、这人群在增加着、因为川流不息的人流在交替地、有秩序地你来我往,而那些以个人角度对她成功的评价、成为大家交口称赏的、令人愉悦的继续。在这个时刻、她失去了一些本质当中苛刻的天性,已经不再关心收到的称赞的性质、而之在乎其数量。个性的差异消弭在赞美的温暖氛围当中,在这里她的美丽就像阳光下的花朵一样伸展着;如果赛尔顿接近得稍微早一点的话、他就会看到她对耐德.冯.阿尔斯塔因和乔治.多尔塞特投去了自己梦寐以求而不得的顾盼。

然而命运的意志是,费舍尔夫人匆忙的抵达、正如其副官冯.阿尔斯塔因所执行的、将要在赛尔顿来到门前之前驱散这聚拢的人群。有三两个男人走开去寻找自己的会餐搭档了,其余的人看到赛尔顿来到、以约定俗成的舞厅互助制度、急忙给他让开了道路。因此莉丽在他来到身边的时候正独自站着;在她眼中看到那期盼的顾视,他猜测以为是自己使然、由此而心满意足。当顾视的眼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的确更加专注了,因为即便在那样一个自我陶醉的时刻、莉丽依然感到了他的接近总会引起的生命脉动的加速。她也在他回应的注视中读到了对她的成功美好的认可,此时对她来说似乎只关心在他的眼中自己是美丽的。

赛尔顿无言地向她伸出了臂膀。她静静地接受了他的手臂,他们一起走开了,不是向着餐厅的方向,而是逆着朝向那里的人流而去。在她身边穿流而过的脸面、就象睡梦中一连串流动的影像:她几乎弄不清楚赛尔顿把她带到了那里,直到他们经过了长长的一排房间尽头的一扇玻璃门、突然间站在了一个芬芳寂静的花园之中。沙砾在他们脚下喳喳作响,四周是仲夏夜透明一样的朦胧。自上而下垂挂的光线在深深的树丛当中制造出许多绿宝石一样色彩的洞穴,一个喷泉喷出泛白的集束水流泄入水仙花丛之中。这个充满魔力的地方被遗忘了:除了水溅在水仙花床上的声音、听不到一丝声响,再就是跨越沉睡的湖面飘荡而来的遥远的音乐声。

赛尔顿和莉丽静静地站着,接纳这景致当中的不真确性、就如同自身梦幻一般的感受其中的一部分。感到一丝夏日的微风拂过面庞不会让他们吃惊,更不要说看到布满繁星的苍穹下光影之中摇曳的繁茂枝叶了。周边这奇异的孤寂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奇怪、就象他们两个人对独处的那份甜蜜同样的安然处之。

最后莉丽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迈开了一步的距离,使得她身着白色长衫的纤细倩影衬托在暮色里枝繁叶茂的背景上。赛尔顿跟着她走去,他们依然一语不发地坐在了喷泉边的长凳上。

突然间她抬起了目光、眼中是孩子般急切的恳求。“你从不跟我说——你把我想象地很恶劣,”她嘟哝道。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上帝知道!”他说。

“那为何我们从不相见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呢?你有一次保证过要帮助我,”她依然用同样的语气继续说,好像这些话语都是被不情愿地从她那里拖拽出来的。

“唯一我能帮助你的方式就爱你,”赛尔顿压低了声音说。

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的脸庞象花朵轻柔的摆动一样朝向了他。他也慢慢地接受了她,他们的双唇合在了一起。

她抽身而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赛尔顿也站立起来,他们就站在那里互相注视着。突然她抓住了他的手掌、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一会儿。

“啊,爱我,爱我——可是不要这么告诉我!”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在他来得及说话之前、她已经转过身去、溜过枝叶交接形成的穹门,消失在那边房屋的灯火辉煌之中了。

赛尔顿站在她离开他的那个地方。他深知如何把握一个恰当的时分才可以试图尾随她而去;但是现在他已经再度进入房子里面、并穿过那些空荡荡的房间向门前走去。一些衣着鲜美的女士们已经聚集在大理石穹门的前面,在更衣室那里他看到了冯.阿尔斯塔因和嘎斯. 特伦纳。

前者,正在从门旁陈列着的一只诱人的银盒子里认真地挑选一颗雪茄,看到赛尔顿来到就停下了手。

“你好!赛尔顿,也要走了吗?你和我一样也是个享乐主义者,我明白了:你不想看那些女神们凑伙儿吃甲鱼。哎呀!真是一场漂亮女人的好演出;可是她们里面没有一个能打动我那个小侄子。说到珠宝嘛——当一个女人在展示自身的时候还会要什么样的珠宝呢?问题是她们穿戴上这些玩意儿的时候正好遮住了身段儿。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知道莉丽有什么样的曲线。”

“如果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人还不知道这个、那不是她的错,”特伦纳咆哮道,他正使劲穿上那件毛皮镶边的外套、脸孔都憋红了。“可恶的怀味道,我这么说的——不要,不要给我雪茄。在这些样的一栋新房子里面、你都不知道你抽的是什么——很可能都不是厨房领班去买的雪茄。留下来吃晚饭?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了!人们在房间里挤在一起的时候、你想找个人说话都过不去,我倒想高峰的时候大马路上吃一口算了。我的妻子躲得远远的真算对了:她说时光短暂、犯不上花在和新新人类们一起吃早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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