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多年前,海拉尔的夏天要是不下雨天就会热得像个大蒸笼,叫人喘不过气来。别说干活人,就是养尊处优的享受派也都是大汗淋漓。
劳工干活的工地一马平川很难找块阴凉地,土表被太阳晒得能有四五十度,上烤下烫,人特别容易脱水。无可奈何,劳工们强忍着灼热给他们带来的伤痛拼命地干活。身上晒得干巴巴黑,因为他们的身上挤不出一滴油了,脊背和胳膊上脱了一层又一层皮。被太阳晒后脱过皮的人都知道那种火烧火燎的疼是啥滋味。中暑更是家常便饭,因中暑死的人也多得吓人。
这种煎熬还能挺,让人最难过的是连雨天。那时六七月份是十天阴八天。别以为雨天好,雨天对劳工而言那更是地狱。雨季一到,第一难的是厨房,所有的柴火都被雨浇湿了,管烧火的劳工就难了,湿柴点不着,能点着了也是冒着滚滚青烟,那青烟能把人呛死。无奈,烧火的劳工只能东找一把、西弄一把的找干柴,有时候还趁着干活人去工地偷偷地拆床铺的木板烧火。
干活的劳工吃口饭也难,因为烧火的劳工为了省柴火,大多数时间让劳工们吃生茄子、生白菜、生黄瓜,好的时候给发点盐水蘸着吃,可绝大多数还是吃那些咸得发苦的咸萝卜、咸芥菜。吃的饭不是煮熟的,而是用开水泡熟的(开水泡熟的米那口感我是写不出来的),总之那味道让人能呕吐。可悲的是那些干活的劳工们不敢吐,吐就得饿肚子,饿肚子也得干重体力的活,而是劳动强度更是不能减少的。更难的是夏季工作时间要比冬天长出四个小时。夏季雨下的时间长而且还勤,日本鬼子还要抢工期,劳工就得顶风冒雨地干。
又是一个风雨交加雷声不断的日子,疲倦的劳工们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他们艰难地运送着建筑材料,石头淋了雨水又光又滑,很多搬运石头的劳工的手被划破了,脚被砸坏了,那也得轻伤不下火线,人们经常能看到雨水变成血水。即使砸得骨断筋折的那些劳工还会被鬼子骂着打着自己爬回工棚,爬回工棚不干活可以,但没有饭吃,想吃饭得干活,不想吃饿死没人管。抬沙石的劳工也不好过,雨天沙石里含有大量的雨水,重量比平时沉上几倍,可监工的小鬼子们看的是体积不是重量,谁筐里的沙石不满谁就挨打挨骂。劳工们几乎都是弯着腰咬着嘴唇挺着,好些身小力薄的劳工都累吐血了。小鬼子还是那政策——干就给饭吃,不干饿死没人管。
风雨里劳作时还感觉不到那么冷,当有气无力的他们去吃晚饭的时候,让人冷得眼泪都能流出来。良心丧尽的赵老狠把给劳工打好的饭菜和往常一样摆放在厨房前的空地上,小饭盆里的雨水都接满了,仅有的那点饭粒被猛烈的雨水溅了一地。所说的饭菜就是喝雨水。赵老狠的行为惹怒小队长们,也惹怒了一向都是逆来顺受的劳工们。
朱小个子认准这是扳倒赵老狠的机会,他拿起一个接满雨水的小饭盆砸向赵老狠,一些胆大的劳工也纷纷效仿。再看厨房里的地上、锅台上、菜板上、桌子上都是小饭盆和洒出来的雨水饭菜。这么一闹腾,赵老狠和他的手下们傻了眼。小鬼子为了平息民愤,免除赵老狠厨房管理员职务,所有厨房人员都进入工地去参加劳动,这些人也都被编入朱小个子的小队去干活。
庆幸的是陶老四、老舅姥爷和其他三个劳工被派到了厨房,从那以后,劳工们不再喝雨水了。
可怜的劳工们十天得有八天浑身上下湿漉漉,干活时感觉还可以,一旦静下来寒气就都涌了上来,把他们冻得上牙打下牙,哆嗦成一团。本来就四面漏风的工棚,到了夏季就成了水帘洞,仅有的一条通道也是泥泞不堪。百分之八十的铺盖都被淋湿了。没处藏没处躲的劳工们只能躺在湿湿的板铺上盖着湿湿的被子沉沉睡去,这是有板铺的;板铺被厨房偷走烧火的,劳工只能躺在泥地上睡觉。这种环境感冒高烧跑肚拉稀是常见病,也是多发病。最难的是那些受伤的人,没有什么消炎药,只是略懂点土办法的好心劳工就近采点药草,用石头把药草砸烂敷到伤口处,能不能医好病只能凭天由命了。
可恨的苍蝇蚊子最喜欢那些受伤流血的劳工,这些坏东西趁着伤员睡觉时就来光顾,美美地享受一顿大餐。天气又潮又热,伤口感染化脓是在所难免的。其中有四个劳工最重,一个朝鲜人,两个安徽的,一个辽中的,他们的腿被石头砸断了,皮肉受伤也很严重,无法行动的他们吃喝拉撒睡都在工棚里。好心的劳工们轮流帮他们倒屎倒尿,天好了就把他们背到外面见见太阳,照顾得再精心也无法控制他们的伤口溃烂,包扎伤口的用布是从没消过毒的破衣服上撕下来的。
他们四个人高烧不退,冷得要命,身上盖着好几层棉被也无济于事。他们的伤口可招架不住在潮湿的被里捂着,伤口上的脓水血水不停地外渗,溃烂处越来越大,最吓人的是溃烂处生蛆了!包扎伤口的小小破布条根本遮挡不住溃烂处,溃烂处发出了令人作呕的臭气。这四个人在哀嚎中艰难度日,有时候把他们烧得直说胡话。最后没办法,劳工们为他们四个人用破麻袋枯树枝搭起个四面通风的窝棚。后来听不到了他们撕心裂肺地嚎叫了,他们昏昏沉沉地入睡了,脓血依旧流淌着,伤口处依旧是苍蝇喜欢光顾的地方,伤口上生的蛆有的都长了尾巴。
最惨的是那朝鲜的劳工,他的大腿溃烂了一大半个,白森森的大腿骨和小腿骨都露出来了。在一个闷热的下午,朝鲜那个劳工在昏睡中无声无息地死去了,次日又死了两个,第三天最后一个也在孤独中死去。没有人流泪,反而所有人都十分高兴地说:“死了好,死了就不遭罪了。活着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不死就得继续遭罪。”
海拉尔的夏季依旧炎热,海拉尔夏季的雨依旧肆无忌惮,海拉尔要塞的劳工们依旧默默地承受着,海拉尔地区的日本人也依旧残暴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