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剧院开门的那天晚上来临的时候,她的忧虑早就被忘到爪哇国里去了,所以当她看到特伦纳红光满面地坐在罗斯代尔先生包厢后面的时候、她的内心里充满了愉快而踏实的感觉。莉丽根本没有顺应时势的必要、在这样引人注目的场合下、显示自己是罗斯代尔朋友的身份,令她放心的是、能有任何一个自己圈子里的人在支持她——因为菲舍尔夫人的社交习惯是如此地鱼龙混杂良莠不分、她的在场也就证明不了巴特小姐在场的价值了。

  对于莉丽,总是满怀期望地要在大众面前展示自己的风姿,今天晚上更加感觉到衣袂飘飘倍添风采,特伦纳目不转睛的顾盼、也被众所瞩目欣赏的眼波洪流淹没了,她感觉到自己就是这众人注目的中心。啊,年轻太好了,光彩照人,轻盈、灵活、饱满,生气勃勃的感觉,保持很好的线条、以及轻松亮丽的肤色,感到自己被无以匹敌的优雅、提升到不食人烟的绝顶,只有等量的智慧、才可平视这份姿色,这样的感觉太好了。

  为了获得这样的效果、那所有的手段似乎就都是可以理解的,或者甚至,通过这快乐而变幻的光彩照人、巴特小姐当然是早已熟知这种实践了的,这其中、其真正的目的已经在效果普遍产生的辉煌卓著之下变得微不足道了。可是那些光彩出众的年轻女子们,由于在自己的灿烂映照下而有些眩目,可能会忘记、即便那些淹没在自己光辉里边的最渺小的卫星、也在运行自己的轨迹、并按自己的量级放射着一定的热度。如果莉丽此时诗意的愉悦心情、没有因为想到自己的长服和披风实际是由嘎斯.特伦纳暗中交付的、因此被蒙蔽而黯淡失光的话,那后者就是在自己的作品里面并无充分的诗情画意、以掩蔽事实上的庸俗一面。他只是知道、从来没有看到过莉丽在她的生活里这么鲜艳过,因此屋子里没有一个女人能象她那样展示着服饰的华美,因此上说,尽管她有这番展示的机会是应该归功于他的,他却并没有收获特殊的回报、而只是与众人的上千双眼睛一样在瞩目于她而已。

  所以莉丽不快地吃了一惊,当时在包厢的后面,由于幕间休息、只有他们两人,特伦纳说话了,没有事先的沟通、语气愠怒如令命:“看我,莉丽,一个人怎样才能见到你一面?我这个星期来城里已经三四天了,你也知道给俱乐部送个条子写上一句话就能找到我,可是你现在好像根本就不记得有我这个人了、除非你想从我这里拿小费了。”

  这些言论明显地够人回味的了,这却是并非容易回答的,因为莉丽强烈地意识到,在这样的时刻里、抬起她娇小的身体、惊讶地竖起眉毛,并非是合适的,她通常以这样的方式来拒绝那些初次见面的讨好之举。

  “你这么想见我真令人高兴,”她回答道,相反地尽量表示平易近人,“可是,除非你忘记了我的地址,任何一个下午你都会很容易地就在婶娘家找到我的——实际上,我更希望你到那儿去找我。”

  如果她希望以这样的婉转方式来抚慰他的话、这个尝试是失败的,因为他只是回答道,以他那常见的耷拉眉毛的方式、这使他在生气的时候看起来很是阴郁:“还是别去你的婶娘那儿,花费一个下午去听那些家伙们和你款款而谈!你知道我不是那样一种人、坐在圈子里面闲聊——那样的竞技只要一进行、我总是避得远远的。可是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离开、去找一点乐趣——就像在贝尔蒙特那次驾车外出一样舒心安静的远行,你在火车站遇见我的那一天?”

  他讨厌地把身体紧紧倾斜着靠过来、传达他的提议,她觉得闻到了一阵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就明白了为什么他的脸上猴屁股一样红、额头上汗津津地闪着亮光了。

  想到任何仓促的回答、都有可能致使令人不快的卤莽之举,因此她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的厌恶心情,她畅快地笑着回答说:“我不知道人们怎样能在城里象在乡下那样好地驾车,可我不是总被人们拥为欣赏的中心,所以如果你能告诉我你想怎样度过一个下午的话、我会安排和你安静地谈一谈话的。”

  “别说了!你总是这么说,”特伦纳回敬道,他的叹惋没有一点新花样。“在冯.奥斯波夫婚典上、你用这个方法来敷衍我——可是用浅显明白的英语来说那就是,你已经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了,所以你更加想的是和别的什么人待在一起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险峻地提高了音调,莉丽也不胜其苦而脸红了,但是她一直在掌控着局势、劝勉地把手放在他的臂膀上。

  “别傻了,嘎斯;我不允许你那么荒唐地跟我说话。如果你真的想见我,我们怎么不能某个下午到公园里去散散步呢?我赞成你的观点、在城市里边朴素一点是很好玩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去那里见你,我们到那里去喂松鼠,你还可以带我坐平底汽船到湖上去。”

  她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双眼注视着他,样子看起来没有嘲弄的机锋、使他迅速折服在自己的意志之下。

  “那么好吧:这是个路子。你明天会来吗?明天下午三点,在商场的尽头?我无论如何会去的,记住了;你不会骗我的吧,莉丽?”

  但是巴特小姐安心地不必重复她的允诺了,因为正在此时包厢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乔治.多尔塞特。

  特伦纳郁郁寡欢地让开了他的位置,莉丽转而对新来者送去灿烂的笑容。自从他们拜访贝尔蒙特以后、她还没有跟多尔塞特谈过话,但是他的神色和态度里面透露出来的东西告诉她、他是记得上次促成他们会面的友谊基础的。他不是那样一个男人、可以轻易地表示欣赏:他长长的焦黄脸面和疑虑重重的眼睛、似乎总是阻碍着他直接地表达感情。但是在任何她自己的影响所及之处,莉丽的直觉都能伸出细长的触角,当她勉强在沙发上为他腾出一席之地的时候、她能确定他在接近她时感到的那种愚拙的快乐。很少的女人有兴趣和多尔塞特表示亲近,莉丽是在贝尔蒙特关照过他,现在是笑着对他再加一番纯粹的好意。

  “好了,我们来了,又是为了长达六个月的猫儿叫春,”他抱怨地开始说。“今年和去年没有一点不同的迹象,除了女人们换了新服装、歌手们嗓音没有变以外。我妻子的歌舞剧,你知道——每个冬天都要让我经历这么一番过程。度过一个意大利之夜并非坏事——她来晚了,有的是时间消化食物。可是当他们演奏瓦格纳的时候、我们就要抓紧时间进餐了,我还得付费。痛饮简直可恶透顶了——前面让人窒息、后边又得肋膜炎。特伦纳在那里没拉帘子就离开包厢了!有那样一付皮囊象这样豪饮没有任何意义。你看见过特伦纳吃饭没有?如果你看见过,你会疑惑他怎么能活着;我猜他的内部也是皮革的。——但是我要说、我的妻子要你下个星期天到我们这边来。对天发誓说来吧。她有许多烦心事要应付——都是智力方面的,我是说;这是她新的事业,你知道,我不敢认定这是否比音乐更糟糕。他们有的人留着长发,他们从上汤就开始争论,递给他们东西都注意不到。结果是主餐也凉了,我也消化不良了。那个傻瓜西尔沃顿把他们带到家里来——他写诗歌,你知道,波莎和他变得大大地迟钝了。她能写得比他们任何人都好、如果她选择这么做的话,我也不是指责埋怨她交际一些聪明的人;我只是想说:‘别让我看到他们吃饭!’”

  总而言之这番奇怪的交谈、明白晓畅地让莉丽激动地快乐起来。在一般的情形之下,得到波莎.多尔塞特的邀请一点也不让人吃惊;可是自从贝尔蒙特事件以后、一种非公开的敌意就把两个女人隔离开了。现在,由于内心的惊奇开始作用,莉丽感到报复的渴望已经熄灭了。如果你将原谅你的敌人,就去诵读那句马来人格言,首先加之以伤害;莉丽现在就正在体味着这句格言的真实所在。如果她已经销毁了多尔塞特夫人的信件,她可能会继续仇恨于她;可事实上它们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就喂饱了她的愤恨而至于餍足的程度。

  她笑着说答应了,招呼着去换领结、以逃避特伦纳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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