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时光枯燥乏味地延伸着。巴特小姐从朱蒂.特伦纳那儿收到了一两个短信,谴责她没有回到贝尔蒙特;她推托地回复了,强调自己有义务和婶娘呆在一起。然而实际上,她深深地困倦了和宾尼斯顿夫人在一起的孤独时光,只有在挥霍新近得到的金钱的时候、那份刺激才能使枯燥的生活有所辉光。

  这一生当中,莉丽看得金钱失去地比得到地还快,不管她对考虑储存一部分她的收入持什么样的理论,她可惜没有对相反情况的可弥补良性远见。最真切的满足感是、至少在几个月当中、她可以不依赖朋友们的施舍了,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到处走、而不必怀疑是否那些尖刻的眼睛、在她的服装上侦测出翻新的朱蒂.特伦纳华丽的旧衣迹象。金钱使她暂时摆脱良心上的自责的事实、遮蔽了她对其谕示的更大的责任的感觉,在这以前她从没有支配这么大一笔数额的经验,她愉悦地玩味着挥霍的快乐。

  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下,刚离开商店、在那儿花了整一个小时对一个最复杂而精美的服装箱加以考虑,出来就碰到了法瑞施小姐,她也是进去那同一个地方、只是普通地去修理一下手表。莉丽感到非同寻常的道德感。她决定延缓购买这个服装箱,直到那件配晚礼服的女披风的账单收到以后,这样的决定让她感觉比刚进商店的时候还要富有。在这种自诩的情绪之下、她对别人都持有同情的眼光,她被她的朋友沮丧的神情所打动了。

  法瑞施小姐好像刚刚离开一个她非常感兴趣的慈善斗争参加委员会会议。这个协会的目标是提供舒适的居住条件,有阅读室和别的必要娱乐消遣设施,在那里那些在城里办公室工作的女人们如果因失业、或者因休养的需要的话,可以找到一个家,可是第一年的财务报告显示、结帐极其惨淡,所以法瑞施小姐一边是确信这项工作的迫切性,一边对相关利润又是同样的失望。关心别人这样的情怀在莉丽这里还没有培养出来,讲述她的朋友们在慈善行为方面的努力经常使她感到厌烦,可是今天她那迅捷的戏剧性幻想、却聚焦在自己的情状和格蒂的某些“事例”中人现状的对比。这是一些年轻的姑娘,象她自己一样;有一些还很漂亮,有一些也不是没有她这样很好的情感追求。她想象自己过着她们一样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里成功是和失败同样的无助——这样的景象让她同情地不寒而栗起来。那个服装箱的钱还揣在她的衣兜里;她拿出那个小金钱包、毫不吝啬地取了一部分悄悄塞进法瑞施小姐的手里。

  这样的行为从中产生的愉悦、是任何热心的道德法师所最加渴望的。莉丽自己生发了一种新的兴趣、作为一个具有慈善本能的人:她在此以前从没想到过、要用自己日思夜想拥有的财富、去做一些体面的事情,但是现在她的视野被扩大了、被慷慨的慈善前景。而且,由于某种含蓄的逻辑推理,她感觉自己一时慷慨大度的迸发、使得此前所有的奢侈挥霍得到了正义的认可,而且此后可能的纵欲也能得到原宥。法瑞施小姐的惊讶和感激进一步确定了此种感受,莉丽带着一种自我欣赏的情绪与她分别、她很自然地把这错认为是利他主义的成果。

  恰在此时,她接到邀请前去阿迪隆戴克斯的营地度过感恩节的一周,她更加欢心了。这个邀请如果是在一年以前的话,也许激发不起这么积极的反应,因为这个集会、尽管是菲舍尔夫人组织的、表面上却是由一个出身低微而志向远大的女士召集的,到现在为止莉丽一直都拒绝和她相识。可是现在,她已经准备接受菲舍尔夫人的观点了,不管什么人组织这个集会没有关碍,只要事体得当就可以了;而把事情做好(在有力的指导下)正是威灵顿.布赖依夫人强劲的观点。这个女士(她的夫名在证券交易以及运动圈子里被称作“威利”布赖依)已经已经牺牲过一个丈夫了,以及多方面琐屑的考虑,只为了她能决定继续进行下去;而且在获得对凯莉.菲舍尔的控制以后,她有足够的聪明可以认识到、自己完全担负起引导这个女子的责任是明智的。由此,一切事情都做得很好,因为菲舍尔夫人的慷慨大度是没有限度的、只要不是花她自己的钱,而且象她对她的小学生说的,一顿好饭就是对社会最好的荐介。如果交际不可能象法式烹调一样精挑细选的话,威利.布赖依夫妇至少可以心满意足的是、第一次可以与社会阶层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起出头露面了;而这其中最出色的代表当然就是巴特小姐了。这个年轻女士、她的主人简直对她是百依百顺了;而当这样的关照垂手可得的时候、她还有情绪呢,无论这些照顾来自何方。布赖依夫人的欣赏就像一面镜子、在这里莉丽自鸣得意的情状又露出了头角。维持人类虚荣心重量的那根脆弱的丝线、没有一个昆虫会把它拿来在上面悬垂自己的窝巢;而身处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们之中的那种突出的感觉、足够使巴特小姐重获权力意识的快感。如果这些人向她献殷勤的话、那就证明她依然是一个出众人物、在那个他们热切向往的世界里;而且她并没有超脱于以自己的美好让他们眩目的真正快乐,以及使他们因自己的优秀而惶惑不安的快感。

  但可能是她的快乐程度其实要比她所知觉的要更大一些,从那些远足的身心刺激,从那些寒冷而艰苦的运动比赛,还有由于冬日的丛林而激发的全身激烈的反应。她返回城里的时候全身洋溢着年轻的活力,能感觉到脸颊上清晰的红润,以及肌体上新增的弹性。前景似乎充满了朦胧的希望,而且她所有的忧虑都被心境的愉悦浪潮一扫而光了。

  在回到城里几天以后、罗斯代尔先生对她有一次令人不快的不期来访。他来得很晚,在那样一个私密的时间,当茶桌久久安排在炉火边、期待着密友来临的时刻;而他的态度表明、他就是趁这亲密的场合而来。

  莉丽隐约地感觉到了、他也许跟自己幸运的投机生意有些关系,因此试着以他所期待的那样来接待他;可是她感到在他的亲切之中有让自己不寒而栗的东西,而且她意识到在他们逐步相识的过程中、每一次都是进一步铸成了大错。

  罗斯代尔先生——迅速而自然地就坐进了一张旁边的便椅里,品评地呷着茶水,批评道:“你应该到我的人那里去弄一些真正好的东西”——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人家的嫌恶、那已经使她整个在大茶壶后面都僵直了。也可能正是她这样拘谨的态度、更加激起了对方欲速而不达的迫切心情。不管怎样,他没有一点怨怒的迹象,似乎要在自己的态度里边尽量地随意自然、以补偿她在这方面的缺失。

  他来访的目的是、想要邀请她在自己包厢开门那天晚上去剧院看戏,看到她在犹豫、就加紧劝说道:“菲舍尔夫人是要来的,我已经召集了一大帮欣赏你的人,如果你不接受邀请的话、他们是不会原谅我的。”

  当莉丽的沉默使他产生这种暗示的感觉时,他又愈加亲密地笑着补充道:“嘎斯.特伦纳已经应承要特意来城里了。我猜他为了高兴看到你、是会不辞辛劳前往的。”

  巴特小姐的内心已经腻烦透了:最使她腻味透顶的事情就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和特伦纳相提并论,而从罗斯代尔的嘴里说出来、那意味就更加可怪地令人不悦。

  “特伦纳夫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我们都会为了相见而不辞辛苦的,”她说,一边聚精会神地忙于准备新的茶水。

  她的访客的笑容变得更加亲密了。“那好,我还没有同时想到特伦纳夫人——他们说嘎斯也总是这样,你知道的。”然后,可能是察觉自己话没说到点上去,又补充道,大有深意地努力转移话题:“顺便问一下,你进入华尔街的运气如何呢?我听说嘎斯上个月给你赚了数目不小的一笔钱呢。”

  莉丽举止毛躁地放下茶叶罐。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于是握紧拳头放在膝盖上以求平静;可是她的嘴唇也在颤抖,而且一时间她更在害怕这颤抖会传导于她的声音上。然而当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完全轻松的。

  “啊,对了——我只有很少一点钱去投资,是特伦纳先生在这些事情上帮助我,建议我把它们放在股票而不是抵押上,象我婶娘的经纪人要我做的那样;事情确实如此,我我完成了一个成功的‘转移’——你们是这么叫它的吧?因为你自己已经赚了一大笔钱了,我敢确定。”

  她现在是笑着回应他了,举止上的紧张放松下来,而且允许他更进一步的亲近了,在不可觉察的顾盼之间以及态度上的渐渐缓和。防护的本能总是让她紧张、从而掩饰也很到位,而且这也并非第一次她运用自己的姿色、来为一个不怎么令人舒服的话题转移视线。

  当罗斯代尔先生离开的时候,他所带走的不仅是邀请的成功,还有一种大概的感觉、那就是他的行为方式注定是向着自己的目标在前进。他总是相信他和女人的交往是轻松的接触、狡黠的方式,而巴特小姐敏捷的举止(正如他所表达的那样)已经“保持一致,”这使他确信自己在控制这不可驯服的性别方面的能力。她掩饰特伦纳的行为的方式、他立刻就看作是对自己敏锐洞察力的肯定,而且是对自己迟疑不决的确定。这个姑娘无疑是紧张了,而罗斯代尔先生如果说没有别的方式可以和她进一步加深交往的话,那他也不会漠视这个利用她的紧张的机会。

  他把莉丽留在了厌恶和恐惧的心情之中。似乎不能相信是嘎斯.特伦纳跟罗斯代尔先生说起过她。尽管他有许多错处,特伦纳还是有其惯常的安全保护,他根本不可能逾越而打破它们,因为这些习性完全是天生的。可是莉丽还是痛苦地想起来,朱蒂闲谈的时候和她打趣说体己话,嘎斯“说话不着边际”:如果是这样的情形,无疑那紧要的话顺嘴吐露出来了。而对于罗斯代尔,她在最初的震惊以后,并不过分关心他已经得出什么样的推论。虽然在有关自己切身利益方面她有足够的机敏,她还是犯了错误,这在那些社会习性出自本能的人来说是很平常的,不该假定没有迅疾获取的能力就意味着总体的愚笨。因为一个大青蝇无由地撞在了窗玻璃上,那个客厅动植物学家可能会忘记、如果在更多一些的自然情况下、它是能做到丈量距离并得出推断、其准确性是足够保证安全的;而罗斯代尔先生的客厅风度缺乏前景这样的事实、使得莉丽把他和特伦纳以及那些她所熟知的愚笨之人归为一类,并且推想一点点奉承,甚或偶尔地接受他的殷勤,就足够使他变为无害的了。然而,没有疑问的是、她在剧院开门那天夜晚前去他的包厢是适宜的;无论怎样,自从朱蒂.特伦纳那个冬天答应关照他了,最好在这块地方尽早获得一份好的收成。

  罗斯代尔拜访后的一两天里边,莉丽的心思一直在回味着特伦纳含混暧昧的要求,她希望自己能更清楚地看出这些事情的准确性质、因为这已经把她置于他的权力之下了;但是她的意念逃避着任何非正常的请求,她经常无助地被人们所困惑着。而自从冯.奥斯波夫的婚礼那天以后她就再没见过特伦纳,由于长时间的隔别、罗斯代尔话语的意味马上就被别的印象抹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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