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去一个地方,缘于其自然景观和历史文化,亦或住着熟悉的朋友。所有遇见是明朗的。村庄亦是如此。潜意识里,乡村文明是由故事构成。一代代乡民演绎着一个个故事,一个个故事演变为乡村文化。那些烙着地域色彩的传说及人文历史,形成村庄文明史,散发着古朴而幽静之美。

  相对于城市,村庄是远古的缓慢。安静、拙朴、粗陋。农耕文化在漫长的时期成为乡村的符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单调而枯燥,朴素而绵厚。然而,这些有着几百年、上千年的自然村落,有可能隐藏着千古传奇。出其不意,让你走进一个时代里,去发现和重述神秘之光和精神华彩。

  兴固村,就是这样奇异的村庄。油牡丹产业园区,孝道文化,文明村镇,构成了我对村庄的肤浅认知。总以为,这是一个近几年发展较快的新农村。相对于古老的村落文明,单薄了一些。城镇化建设中,小城周边的村庄大多重建,新民居代替了原始村落。一些旧乡村元素被替代。乡人追逐物质文明的同时,失去了乡村的朴素之美,以及对传统文化的传承。

  若非走进村庄,我不知要被错误的认知蒙蔽多久。村庄不算安静,三两种鸟鸣。声音婉转清灵,有欢快的意味,透着甜蜜。随着鸟鸣,情怀柔软荡漾,竟也丝丝的甜蜜起来。偶见几朵花开,两丛草长。眼睛扫向某个胡同,老奶奶坐在树荫下打盹。忽然之间,隐于时光深处,觉得了一种身心的安闲。

  庙宇文化是乡村的一部分,每个村庄都有敬奉。这种普遍的乡村信仰,本无太多关注。兴固村不同,这里敬奉的是流星陨石。村南有星神庙,星星井。庙旁有明朝嘉靖年间残缺碑刻及清光绪年间石碑一座。据传,宋朝年间,遭逢大旱,天降陨石砸落此处,现出水脉,免除乡民干渴之灾。为感恩星泽祥瑞,百姓在此地建造庙宇,供奉陨石,一代代香火敬奉。“宋代陨石”现为当地重点保护文物。

  我们都有过在星空下许愿的浪漫情怀。无论乡村或者城市,无论年少或者老暮,面对星空,当流星划过天际,或多或少有着惊喜与感动。流星带给我们的是美好的希望与遥远的神秘。

  想起童年,想起老家的屋顶 想起远去的夏日星空,听母亲讲述星星的故事……

  带我们走访的村委陈先生说,星神庙前的龟座断碑,有一奇。每逢阴天,碑体与碑座之间的石头就会湿滑,有水滴洇出。村民根据石碑的湿干程度可判断天气的阴晴变化。这种奇怪的自然现象,增添了星神庙的幽秘与无限想象。

  星神庙北面,是崔府君庙。崔府君,原名崔钰,字子玉。河北彭山人。唐贞观七年,入仕,授长子县令。据传“昼理阳世,夜断阴府”,死后被封为土地神。泥马渡康王,在民间流传甚广。

  传统的文化瑰宝,富有神奇色彩的民间文化,皆是为人间滋养善根。

  陈先生言道,兴固村有两景:村南有个簸箕塚,村北有个星星庙,星星掉下砸口井。我问何为簸箕塚?陈先生说,就是土疙瘩,形状貌似农家使用的簸箕。老辈人流传,簸箕塚乃战国时期的檀台遗址。

  我蓦然惊奇。这个村庄,竟隐藏着历史上著名的一场军事改革:胡服骑射。

  檀台,原为西周邢侯祭天之台。战国时期,赵成侯为显示“言必信,行必果”之决心,以信都为别宫,建立信宫。并以魏国进献的荣椽修建檀台。史称“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太平寰宇记》记载:“赵成侯造檀台,有信宫,为赵别都,以朝诸侯,故曰信都。”公元前307年,赵国国事衰落,败仗连连。东胡、匈奴、林胡、楼烦等周边临界的游牧部落,常以骑兵进犯,侵扰赵国。当时的国君赵武灵王,为增强国力,推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军事改革,即为胡服骑射。《战国策。赵策二》记载:“今吾(赵武灵王)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史记》卷四十三《赵世家》记载:“十九年正月,大朝信宫,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遂下令易胡服,改兵制,习骑射。”这项重大的军事改革国策,在信宫议定,檀台发布。学习游牧民族的着装打扮及马上作战术,以胡人之长补己之短。从装束到战术,进行了空前改革。大大提高了战斗力,军事大增,从而在之后的野战中,勇猛彪悍,所向披靡。开疆拓土,国力强盛。迅速成为中原大国,“战国七雄”中唯一能够对抗秦国的强权国家。

  赵武灵王因胡服骑射成就了一个军事强国,也因二元次改革丢了性命。英雄难过美人关,一国两主惹祸端。历史上多少皇家悲剧起于权利之争。民间又有多少情谊莫不是因利益牵扯而生分、断裂。想到此,莫名沮丧。

  胡服骑射,作为历史上重大影响的文化符号。意义深远。不止是军事改革的胜利,也促使汉人和胡人之间的相互学习交流,从经济、文化、服饰等多方面相互融合。

  在文史家沙彤老师的《南掌北掌话春秋》一文中,看到这么一段话:唐初魏王李泰主编《括地志》记载:“檀台在洺州临洺县北二里。”又据2002年出版《永年县志》记载:“考永年县西部,除有临洺城外,还有位于临洺关西北十里,洺河北岸高地上的五阳城……城廓、城基的一部分露于地表……”进而推断“阳城是古信宫”。

  簸箕塚乃古檀台,阳城是古信宫。兴固村竟有如此灿烂的历史文化,真是意外,乃至兴奋。

  从村北星神庙到村南簸箕塚,驱车五六里。途经村史馆,油牡丹产业园区。一片废墟的空地上有座小庙,谓杨仙庙。庙后有一不大土堆,上有一棵老树,枝叶还算繁茂。陈先生说,土堆就是簸箕塚。以前这里是一面高坡,底座状似簸箕,后遭破坏。村民为保留这棵“仙树”,留下了这点土疙瘩。

  望着这点土疙瘩,不觉遗憾。如果这里是颁布胡服骑射的发源地,仅剰的这点土疙瘩,便是历史之遗迹了。陈先生指着村西一片杨树林,说那边也有几个土疙瘩,老辈人传说是假粮仓,战事中用来迷惑敌人的。

  同行的王了先生说,东晋时期,胡人石勒建都襄国,重修檀台,以土筑台,并增设灵凤九台,形成颇具规模的建筑群。三塚六塚会否是灵凤九台?

  历史烽烟,几经变迁,大地疮痍,文化消遁。战乱、人为、自然灾害,多少历史文化夷为平地,不复存在。朝朝代代,穿越千年,谁又能明确界定?后人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设立一个纪念的场所,用以存续风骨和精神罢了。

  檀台遗址虽有争议,燕赵雄风精神尚存。

  兴固村,一个平凡的乡村,在支书陈三江的带领下,全体村民凝心聚力,以“文化兴村,产业代村,旅游富村,经济强村”为总体目标,发展并振兴美丽乡村。引进种植油牡丹产业园区,加工、销售一条龙;弘扬传统美德,传承孝道文化;丰富村民文化生活,致力精神文明建设。村史馆、百姓舞台、文化活动中心、再至每月初一、十五的孝道大餐,无一不透着蓬勃向上、纯善朴素的精神光芒。

  夏风吹过,乡野清爽。我问陈先生,孝道大餐能坚持多久?他说,一直。乡风如此。行善有瘾。

  明明不无羡慕:我想在兴固买房。隐居,养老。 

  如此村庄,我也想。

  全国文明村镇,谁不想。

  兴固,一个令人想去隐居的村庄,一个故事连着故事的村庄。乡村的单调和故事的传奇融合的恰到好处,并不显得突兀,某种程度上,成为村庄的一部分,早已走入村庄的历史。想必,奇异与纯善之美,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照耀并激励着我,向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