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红，杏花白
一
坤子死心塌地的爱上了本村的小莲子。
坤子跟小莲子青梅竹马，他们住在浮来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那里住着不足百户人家，村民世代以耕种为生。
因为是邻居，坤子跟小莲子从不会走路开始就经常一起在地上爬。就连小莲子跟母亲去姥姥家，夜里总是哭哭啼啼地不肯睡，喊着嚷着要回家找坤子哥哥去。
小时候玩过家家，坤子当爹，小莲子当妈，抱块石头当娃娃。
坤子从小稀罕小莲子，每次上山摘个枣儿呀、杏儿呀的自己不舍得吃，都留给小莲子。小莲子爹偏爱小莲子，去集市的时候偶尔会给小莲子买串糖葫芦啥的，小莲子也不舍得吃，偷偷拿给坤子，坤子也不舍得吃，再给小莲子。到了最后往往是小莲子让坤子吃一颗，自己吃一颗，每次都是你一颗我一颗，两人甜甜蜜蜜的把一根糖葫芦吃完。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一转眼小莲子长成了个漂亮的大姑娘。她弯弯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白嫩光洁的皮肤，苗条匀称的身材，黑亮的长发用淡紫色的方帕随意扎了个马尾，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煞是好看。真是十里八村也难找的好姑娘。
坤子每次看到小莲子，都心似猫抓，火急火燎的。坤子娘看在眼里，就托隔壁李大娘去小莲子家提亲。
小莲子爹，袁老六，别看他是个驼背，却精明得很，村里人背后都称他袁老妖。
袁老六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若论家庭，他哪里能看得上坤子？可是，坤子满身的肌肉疙瘩，浑身是力气，更甭说坤子爹也能顶半头牛。袁老六是个驼背，老婆又是先天性的心脏病，老两口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不学无术，吃喝，整天游手好闲，这败家的玩意儿是没指望了。小莲子这个闺女是懂事，可如果嫁得远了，那不相当于白养活了？如果嫁了坤子那就不一样了，坤子肯听小莲子的，那坤子也就成了自己的儿子，这样不仅闺女没白养，还白捡了个儿子。
自打小莲子爹同意了坤子跟小莲子的婚事后，坤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把小莲子家落下的农活全给赶上了，棵棵庄稼整得根正苗壮，一片生机盎然。
坤子吹得一手好唢呐，赋闲时候就在家滴滴答答地吹他那擦得发亮的唢呐，那声响欢实着呢。
坤子家有一片果园。果园里有桃树、杏树、苹果树，很多水果树。每年桃花、杏花开了的时候，坤子就带小莲子去果园玩。
小莲子站在一片花海中，偶尔有几片花瓣落在小莲子的头上、身上，把小莲子装饰的像个仙女似的。坤子直愣愣的盯着小莲子看，傻了，呆了。直看得小莲子脸颊绯红，不停地用手玩弄着发梢。这个时候坤子就会折一枝桃花戴在小莲子的头上，小莲子会很温顺地轻轻偎依在坤子有力臂膀里。
坤子心里美得像撒欢的叫驴，时不时的吼上几嗓子：“桃花红，杏花白，小莲子你是哥哥我的最爱......”
坤子爹对小莲子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也很满意。除了没日没夜的帮小莲子家耕种收割外，还隔三差五的喊小莲子爹来家里喝上一壶。
二
坤子跟小莲子本可以幸幸福福得过一辈子。可小莲子的哥哥，袁大龙，从小就是个混混。他每日跟一帮狐朋狗友偷鸡摸狗，东游西逛，截路砸杠子，招惹人家大姑娘、小媳妇。没事老去镇子上胡混，不知什么时候又迷上了赌博，每当输得精光的时候就回家来问袁老六要钱，袁老六要是不给，摔锅砸碗，闹个没完。
袁大龙每次回家要钱，袁老六都是痛心疾首，苦不堪言。自己老来得子，从小对大龙娇生惯养，养成了儿子这副德行，真是娇子如杀子呀，悔不当初哇！
最近袁大龙也不知怎么跟副乡长的独生儿子蒋小光混到一起，每日吃喝嫖赌，称兄道弟，无恶不作。
有一天，当袁大龙正跟蒋小光赌得正起劲的时候，小莲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烟雾缭绕的屋门口，怯怯地朝屋里喊：“哥，爹让你回家一趟，娘犯病哩。”
“行了，知道了，你先回吧，我再玩两把就回。”袁大龙不耐烦地说。
蒋小光抬头看了一下门口，眼睛一下直了。小莲子太漂亮了！粉腮，细眉，水灵灵的大眼睛，杨柳似的腰身，这让色眯眯的蒋小光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他望着小莲子转身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过了几天蒋小光请了一帮人来家里玩，当然里面一定请了袁大龙。大家吃喝玩乐够了，感觉没劲，就提议玩牌。
光棍们就是奇怪，越是没女人，嘴里越是唠叨着女人。赌徒们更奇怪，越是输光了越是想赢回来。
刚开始袁大龙得了几手牌，赢了几百块，心里美得不行。他越赌越精神，就赌大码，结果一场比一场惨，很快把老本全输进去了。赌红了眼的袁大龙哪里还有理智，转身问蒋小光借钱，蒋小光那天异常的痛快，借多少给多少。
天亮的时候袁大龙傻眼了，一夜之间自己竟然输掉了一万三千块！一万块，简直是天文数字。
袁大龙瘫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跟死了似的。因为他知道，他家就是连他亲爹袁老六卖了也凑不出三千块！
蒋小光让袁大龙写了张欠条，期限是一个月。然后，袁大龙就摇摇晃晃的回家了。
一个月的期限一眨眼就到了。蒋小光逼债，袁大龙根本凑不出这么多钱 ，就跟老鼠似的东躲西藏的度过了几天。等风声不紧了，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手又痒了。 刚一出来，被蒋小光手下的小混混逮了个正着。
小混混们对袁大龙拳打脚踢的一顿揍，然后把他带到蒋小光的面前。
“蒋哥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逃债了！”袁大龙哀嚎着。
“哼，饶了你，那我的钱怎么办？”蒋小光一脸的奸诈，目露凶光。袁大龙吓得低下头不敢直视。
“钱，你可以不还，不过......”蒋小光忽然转变态度一脸奸笑地对大龙说。
三
夏日的骄阳终于落下去，果园里的果树仿佛都松了一口气。晚风徐徐，红霞满天，树叶沙沙作响。果园的深处，坤子躺在一棵果树下面柔软的草地上 ，小莲子的脑袋轻轻枕在坤子有力的胳膊上 。
“小莲子！”坤子手里抚摸着小莲子的大辫子，把辫子稍放到嘴巴上来回摩挲。
“嗯，坤子哥！”小莲子侧身，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坤子。
“小莲子，秋收后我们就结婚好么？”坤子炯炯有神的眼睛火辣辣的盯着小莲子说。
“嗯，我听你的，你说结婚就结婚！”小莲子含羞低声地应着。
“小莲子，我每天都在想你，你摸摸我的心，它每天都在喊小莲子呢。”坤子把小莲子的白嫩修长的手放到自己结实的胸膛上。小莲子心咚咚跳个不停，脸火辣辣的。坤子身子像着了火，身上的肌肉泛着光。坤子翻身压了上来，他在寻找她火热的唇，天暗了下来......
恋爱中的年轻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会天就很晚了。坤子和小莲子手拉手的回家去。路上，坤子吼着：“桃花红，杏花白，小莲子你是哥哥我的最爱... ...”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月难得回家几次的袁大龙正在陪着爹娘吃晚饭。袁大龙今天特地给袁老六买了瓶老白干，还买了袁老六一年也舍不得吃几回的卤肉。
酒饱饭足，袁老六从腰上解下陪伴自己半辈子的烟叶荷包，那算是小莲子娘给他的定情物。袁老六取下别在腰间的老烟枪，从那个泛着油光的荷包中续了一烟袋锅劣质烟叶。他划了根火柴，那火柴嗤的一声冒了下白烟，没点着。他又取出另一个火柴用力划了几下，嗤的一声点着了，火头开始很大，一会变小，袁老六赶忙用手护了一下，火头又变大了，他慢条斯理的把烟点着，那火柴梗都快燃烧完了，只剩一点屁股了，他在手里晃了几晃才扔掉。
袁老六猛吸了几口烟，然后从鼻孔冒出好多白色烟雾，那烟把昏暗的屋子熏得更加看不清楚。
“爹，让小莲子退婚吧！嫁、嫁给蒋小光......”袁大龙突然大声的说。
“为什么？”袁老六眉眼一竖。
“我，我......”袁大龙不敢看他爹，低头嗫嚅着。
“是不是你又输给了蒋小光？”袁老六双眼猛地刺出了一抹火光。
“嗯。”袁大龙低着头。
“咳、咳、咳，逆子！你、你又赌输了多少？！”一口烟气没散出，差点把袁老六呛死。
“一，一万三......”袁大龙心虚地说。
“嗖”的一声袁老六把自己坐的马扎朝袁大龙扔去，然后挥起烟袋杆就朝儿子打去，一边喊着：“逆子，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莲子爹，别、别打啦！大龙，你这天杀的，你要把你爹气死呀！”小莲子娘哭喊着。
“你打死我吧，反正还不上钱，我也活不成了，蒋小光他不会放过我的！”袁大龙嚎叫着说。
袁老六一下僵住了，抱头蹲在那不支声了。小莲子娘不停地抹着泪。
“人家蒋小光说了，只要小莲子跟了他，他就可以让我去镇里的钢铁厂上班，去当合同工。”袁大龙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模样。
袁老六吧嗒吧嗒吸着旱烟袋默不作声。不一会，他心里的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打起来。袁大龙最后的话他听的真真切切的。要是小莲子跟了蒋小光，钱是不用还了，儿子还能去钢铁厂上班，合同工，多少人羡慕呢。儿子要是能当上合同工，他的婚事也就有希望了，要不谁家的姑娘会看上他这个不务正业的呢？儿子能结婚，我袁老六不就可以抱孙子了吗？那么我老袁家不就有后了吗？想当年，俺老六娘一连生了五个姐姐才生了俺，自小爹娘没少疼俺，万不能在俺老六这儿断了后哇！可是，要小莲子退婚，跟坤子家这么多年的交情，自己的脸以后往哪儿搁呀！可话又说回来，脸能值几个钱呢？为了儿子，为了老袁家传宗接代，我这老脸豁出去了！
袁老六狠狠地在鞋拔子上磕了磕老烟枪，闷声地说：“明天让小莲子退婚！”
袁老六说完驼着背，背着手，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夜里。
袁老六的决定让袁大龙跟小莲子娘一脸的惊愕。
四
小莲子结婚那天，蒋小光家用轿车很风光地把哭成泪人的小莲子接走了。坤子开始蒙头躺在床上，等他听到鞭炮声响起的时候，突然疯了一样的跑到山梁上，那是通往蒋小光家的必经之路。当迎亲轿车经过的时候，坤子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吹响了他的唢呐，那悲伤的腔调三日之后都让人掉泪。
没人知道坤子吹得什么曲子，只有小莲子知道，坤子吹得是那首“桃花红，杏花白，小莲子你是哥哥我的最爱......”
小莲子结婚以后，坤子把自己闷在屋里，一连三个月都没出门。坤子娘怕他憋坏了，就让坤子跟他爹到镇上去卖粮。
坤子推车，坤子爹拉着车，爷俩来到了镇子上。刚到公社大门附近，就听到打骂声和哭喊声，一圈人围着指指点点的，走到近处一看，坤子的眼睛都红了。
只见蒋小光正揪着小莲子的头发，一边拖，一边用脚踢，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小莲子一边哭喊，一边求饶。坤子见状把推车一扔，当头一拳把蒋小光打倒在地，蒋小光爬起来吐出血淋淋的两颗门牙，他气急败坏的说：“坤子，行，你，你有种，你等着！”然后灰溜溜的走了。
要不是坤子爹和小莲子死命的拽着坤子，估计坤子会把蒋小光的脑浆子捶出来。
“坤子哥，你走吧！你管不了的，他会更疯狂的打我的，求求你，你走吧！”小莲子哭喊着。
坤子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没说，扔下小莲子和他爹转身走了。回到家，坤子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要出门去，坤子娘死命地拉坤子不让他走，坤子任自己娘哭喊，他愣是头也没回地走了。他想逃离这让他伤心欲绝的地方，不想停留片刻。
五
春去秋来，一转眼八年过去了。坤子在外面肯出力气，忠心做事，慢慢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听在外面的人回来讲坤子闯大发了，他们说坤子成了建筑商。
那年春节，坤子开了一辆高级轿车回去看爹娘。全村的人几乎都出来围着坤子问这问那的，坤子笑着给长辈们递烟，给孩子们分糖果，可是他的眼里分明还在期待着什么。
坤子这次回家仍然只身一人，娘问他为什么还是一个人，他闷不做声，气得他娘直骂他倔驴。
过完春节，坤子打算驱车回城，刚出村口，就看见对面走来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哦，是小莲子！
坤子停下车，从车里走出来，他忽然身子僵直，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莲子，你，你回来了？”坤子几乎发抖的声音问。
“嗯，我回来看看我娘。”小莲子脚步都没停的从坤子身边走过去了，她甚至都没看坤子一眼。坤子喊她她也不理，很冷漠的走了。
看到小莲子蜡黄的脸色，瘦弱的身子，单薄的身影。坤子发疯似的驱车狂奔，直到跑了近五十里地，才停下车，一下趴到方向盘上一动也不动。
又是一个冬天，天气特别冷。坤子正在洽谈一个合同，坤子娘突然打电话来说小莲子不行了，让他赶紧回一趟。坤子扔下客户，发动车，疯了一样往回赶。
等他急匆匆赶到家的时候，小莲子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小莲子得的是白血病，因为拖延时间太久，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期，一个劲的流鼻血，全身都是紫色血斑，医院做了最大努力仍没法把她治好。
“坤子哥，我离婚了！”小莲子眼睛闪着神采。
“小莲子你要好起来，你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娶你！”坤子一下抓住小莲子的手说。
“坤子哥，这辈子我们无缘分，下辈子，我嫁给你。”
坤子不管不顾抱起小莲子就上医院，他狂喊，“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救活！”
医生检查完了。结果让坤子非常失望，太晚了，我们无能为力。既使你的血型配上也迟了。
在病房里，坤子呆呆地瞅着小莲子，她虚弱地说着。“坤子哥，你别哭了，我去一个叫天堂的地方等着你......”
小莲子想去给坤子擦眼泪，可是她的手一垂，小莲子就这样走了。小莲子是在坤子得怀里走的，她走的时候嘴角有一丝微笑。
尾声
第二年春天，坤子家果园里的桃花、杏花都开得格外娇艳。
果园的对面有一座坟，坟上的小草才刚刚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