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盖是灰色的,参差不齐的屋檐边上,隐约有一层淡淡的青苔。中间一栋房子的屋檐,摇摇欲坠的茅草下,是一个小簸箕大小的电视接收器。紧挨着门,斜立在门的右边。说是电视接收器,其实很像一个被废弃的薄铝锅,因为它灰尘满布,锈迹斑斑。屋檐、柴门顶角与接收器之间,有一个三角形的蜘蛛网,薄薄的,微风中轻轻地颤动。在阳光下,一只长着蚕豆大小、蟹身形状的蜘蛛,隐藏在屋檐的枯草阴处,一动不动地等待着自投罗网的飞虫。接收器下,靠着淡黄的、有些许裂缝的土墙,放着些长短不齐的陈旧柚木板。门的左边靠墙,叠放着三个盆。最上面的一个还有点新,有着黄、绿、白三色彩,最上一个可能是用来洗脸、洗脚的。底下两个厚胶盆,黑黑的,又深又大,还插着根木棒。一看就知道是喂猪的。再下面就是靠墙搭建的向里倾斜的木架子了。近门处的木架上,斜堆着几件破衣烂衫。木架左边的窗下,有一个长方形的、跛脚的、有些散架的黑色鸡笼,像是已被废弃了似的。那有一屋塑料蒙着的木窗,右下角已经洞穿。离窗子一米多远,有一条断腿的黑板凳,上面搭着一个苞谷壳编制的披肩。紧挨这条板凳,是一个横躺在地的喇叭口方形背箩。而这一切物什,都躲在阴暗之中。因为这栋土墙房的左边,还紧挨着另一栋比它还高米把的土墙房。这就使得两房之间形成了一个角。而房子的主人就在这个角上搭了个架子,盖上杉树皮,以便在下面放些东西而少遭雨淋。土院坝虽然只有三四米宽,但却很长。因为这是两栋各三间房子的院坝。院前,腿粗的梨树上,那黄黄的梨,已有鸡蛋大小。高高的院坝坎下,斜长着一片探头探脑的美人蕉。美人蕉的空地上,有几只半大的乌眼黑鸡在自顾自的泥里刨食。看得出,它们不争不抢,凭着自己的本事,寻找着自己的生活。顺着美人蕉往下看,还有一栋低矮的草房。侧边的院坝,虽然是泥土的,却显得干干净净。睡在那屋檐下的小灰狗,听到我们的说话声,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们,像是看懂了我们的善良似的,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带去的矿泉水已在身体里化着汗水蒸发了。因为口渴,我们很想找水喝。我们看了看,从这房子的左边走过去,走到左边那栋高一点的茅屋院坝,看着院中空闲的木马,以及一地新鲜的锯木面,嗅着木屑散发的清香,我们横穿过去。茅屋侧边用是树木横镶的猪圈和牛圈。圈前,堆着一大堆码得整齐的干柴。我们知道,这些干柴就来自屋前这座被称之为丰林的森林。因为在到达这里之前,我们穿过这座森林,看到森林里到处是枯枝败叶。牛圈门边有一堆新割的草。一头大黑牛悠闲地回嚼着,从那圆木缝隙间朝我们看来。从侧边清清楚楚地看着房圈后那一片高高的翠竹,再看看这竹林浓阴下的房圈,看看绵延的绿岭翠谷,我们仿佛进入了从一幅山水画中。再仔细看,房侧走到正房门边,凹形的甬道上,正睡着一条黑里透黄的狗。这狗先是眼大睁,冷冷地审视我们,一副想站起来的样子。后又见我们不慌不忙地走,它又慢慢地躺了下去。房子侧边有一条从右旋往下的小岔道,不过十几米远,扒开一道柴门,便可见到一根母指粗的竹子,半伸在一口大肚瓦缸上,清泉滴答不停,在满满的缸内荡着清波。缸侧有用火的土坑,后边还残留着废木料、柴禾。我们先是饱喝一顿,再是把空矿泉水瓶灌得满满的带上,以备回程路上之用。

  当我们注意往左边看的时候,看到我们初到的茅屋右侧,开了一堆青石。可能草房的主人多年来节衣缩食,准备从土墙房里“解放”出来了。石堆前有一个十平方米大小的圆木镶的无顶牛圈。横过右边山上,与此成约九十度角处,又有同样的一栋土墙茅房。除前面的一门两窗外,还开了一道侧门。看得出,左右至少都是血缘很近的一家子人,为了方便,才在建房时开了此门。这栋草房前,像倒着的鱼背梁似的,一斜谷山地,几乎尽是岩旮旯。那一片苞谷苗,虽然青翠,在阳光下却显得底气不足。

  我想,假如我们在远处的山上,晴好的天气里,眺望这几栋几乎被绿荫环绕的茅屋,也许会感到它们像几片久久地凝聚着、依恋着的白云,给这座森林增添几分神秘。

  站在院子里,举目四顾,山青鸟鸣幽,日暖风送爽。这让人有一种身处天堂、流连忘返之感。然而,我们看到的茅屋人家,却并非如此。据说,如果没有茅屋人家的存在,也没有今天这方圆不知多少公里的原生态次森林。

  在普定县这块1091平方公里的黔中土地上,除了猴场乡西北村海拔1860米的斗蓬山最高外,就要数坪上丰林紧挨着的火焰山高了。据说在这里,日子最好过的是三伏天。森林之巅,绿荫处处,又常有凉风相伴,百鸟相闻,真乃神仙也。然而,山高林密,一年四季,常是云低雨多雾大之所在。雨雾之中,常令人有一种沉闷的茫然。长居于此,也许会让人常怀抑郁之感。因此我想,冬春之际,高寒之所,这里的岁月将会如何的沉重啊。夜晚,猫头鹰阴一声、阳一声的呼号,那不知名的鸟兽的怪叫,这茅屋人家,又该如何面对呢?

  也许,习惯成自然。也许,在长年古月的相处中,他们对这座森林,早已难以割舍。这种宁贫不舍的爱,注定他们对这座森林的固守的执着无悔,注定了他们为了内心深处的安宁而与山为伴的命运,注定了张氏爷们在远离世俗的同时,也远离了现代生活,注定了他为了满山遍野随季节而呈现的绿色、白色的、红色的“云”而不计岁月的沧桑……

  我想,这时常处于云深静处的茅屋人家,他们的心情,也许会随着森林的四季而变化。春天,点缀在森林里、被他们视为白杜鹃的、比桃李、比樱花开得还早的“领春木”花开时,雪白处处时,他们的心,也会像这领春木一样,似白云飘然么?秋天,满山枫叶红遍的时候,他们的心,会像红枫一样燃烧么?是的,山高云低。这茅屋又似祥云凝于山上,钟情地守护这座从远古而来的森林。而茅屋的主人们,每天面对着东方、迎着朝阳那一颗心,在苍老的岁月里,又是怎样保持着散着泥土味的彩霞似的枫叶本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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