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阴沉,释放着冬季特有的信息。

  评优会上,队长的开场白一结束,大家把眼光“唰”地一下扫向婉玲,唯有侦查员林兵纹丝未动。

  婉玲的头微微抬了一下,脸色显得十分平静。她内心虽然掠过一丝兴奋和喜悦,因为习惯,依旧波澜不惊。大家知道,每年到年底这个时候,上面都会有例行性的嘉奖指标,他们照例把任务上报完事。      

  而刑警队不管多少比例指数,婉玲是必在其中的。有两年评比:大家都很认真,分别谈工作、摆成绩,看谁的破案成绩好、抓捕或报捕人数多,模范遵守纪律规定,政治表现好…… 警队本来规定的三个指标,最后评出全局侦破案件和抓获逃犯分别第一的林兵和吴勇,还有工作认真细致的警队内勤婉玲。可林兵和吴勇后又被局里拿了下来。上面说不能让有毛病的人当先进,宁缺毋滥。原因是林兵有次汇报案件时顶撞了局领导;那吴勇呢?讲他有次路遇逃犯,未请示领导,擅自抓捕,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最后只能留下合格的婉玲。

  以后大家心照不宣,便形成了惯例。每遇评优,无需再费周折,反正干多的不是出问题就是大小有点毛病,干少的成绩又不理想,颠来倒去,还数婉玲。她是警队内勤,负责账目、卷宗、发发衣服和搞搞后勤什么的,工作稳当,没有失误,大家一致推选她,这样一来,婉玲每年都是合格人选。婉玲算一个,其他的也就视情凑一下完事。一番推搡,婉玲等今年三个先进在警队又这么定了。

  婉玲大名叫陆婉玲,人高佻白净,一袭美发溪水般飘扬,虽缺了点精致和伶俐,但在警察行列绝对算个美女警花。除了少数队领导和老干探,婉玲和林兵应该属老警察。在警队里,他们时间长,资格老,大家都很敬畏,清一色的称 “老林”和“玲姐”。

  婉玲从内勤室出来,老林看了她一眼,他很满意每年这样的结果。老林和婉玲是警校同学,毕业成绩都很优异,要不是婉玲眼光挑剔,林兵和陆婉玲应该走到一起的。再说有一次警校毕业前夕实习时林兵还救过婉玲。

  但婉玲并不领情,一起进警队后,也有好心人撮合过。婉玲天鹅般的仰着头,当刑警有什么好?成天打打杀杀的,屁股连家都不沾,我一个够呛了,再挂啦个同行生活太单调,没情趣;再说我伺候不好人,我是个内勤还将就,外勤那可就倒大霉了,刑警本身嘛差事?俗话说:好女不嫁刑警郎,十有八天守空房,一周回家转一趟,扔下一对脏衣裳。哼!得了吧,我自己还得潇洒走一回呢?她小嘴一撅,甩辫子走人 。

  林兵当时内心拔凉拔凉的,嗨,和在警校一样,还是没戏。只有林兵自己知道,婉玲内心真正需要的东西他给不了。婉玲的家庭很好,通俗话就是有背景。当年警校招生,名额限制,最后和婉玲一起竞争的另一名女生高考成绩和面试综合条件都超过婉玲,可婉玲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听说那位女生服毒自杀被救了过来。

  而自己的境况更不能比,讲白了家里穷,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嫁给他这样一个凡夫俗子她心里不甘。由于婉玲的清高,使珍惜缘分又深爱婉玲的林兵对缘分失去了信心,对爱情只有听天由命。但后来他通过父母结识了贤淑善良的医院护士徐娜娜,徐娜娜的热心和爱情让林兵找到了家庭温暖和幸福的感觉。林兵觉得人生缘分弥足珍贵,何况当初娜娜也没有嫌弃自己的家庭条件,就看中他正直、心眼好,重情义,干事儿利索。

  “想嘛心事?老林。”队长突然堵截了林兵的往事。“头,没事,正纳闷快下班了那帮哥们怎么没来打球?”他忙站起来。

  “今晚有一个行动,安排通知一下,队里人暂时不下班,全体待命,等会让玲姐到门口小吃店统一安排点饭,时间一到,立马行动。”队长说。

  “好的,我来通知!”林兵立马站了起来。

  从内勤室出来,林兵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这时已到下班时间,窗外远处的操场上已闪动着操练者的身影。平时有空,林兵是必在其中的,今天任务在身,他只能望而莫及了。

  这块场地曾给他无数快乐的休闲时光,他那些本局和其他机关单位的球友如今都站到了他的铁哥们行列。瞅着他们奔跑的身影,林兵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仔细凝神,他真看到了那个高大矫健的身影。那分明是薛明君,他的好友,一个老实厚道甚至带点迂腐的机关干部,他和林兵的关系最铁,篮球场上的汗水浇灌了他们的兄弟情意。

  平时有明君在球场,林兵最喜欢打嘴仗。每当他俩分在一头“斗牛”时,林兵会不停提醒他,防止他“变节”;可一旦当他成为对手时,林兵总不停的逗他。只要薛明君手里拿球,林兵就会大喊:给我,给我!薛明君慌忙传给他,林兵满足的嬉笑时,明君才感到自己“叛变”了;光这还不算,有时薛明君在篮下抢到球,林兵断了肠子般大喊:投篮,投篮!薛明君慌乱中举手就投,球进了,满场大笑。薛明君才知上当,投进了对方蓝圈,摇头自嘲又被这家伙收买“投诚”了。

  可通过林兵,这个憨厚的球友结识了自己生命中第一个心仪的姑娘陆婉玲。薛明君个人和家庭条件都适合婉玲,仅明君父亲是县领导这一条,就称得上门当户对。两人一见钟情,结婚典礼场面很大。看到身着婚纱的婉玲和质朴有些傻味的明君相偎相依的情形,林兵打心眼里高兴。

  婚后他们两家关系融洽,特别是婉玲家大番小事,林兵忙上忙下甘愿为他们付出……“同志们,晚餐了!”婉玲喊大伙吃饭的声音再次让林兵回过神来。

  傍晚下班前,警队每一个人都接到通知,有一个群众举报的大赌场,开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赌局规模很大,派出所屡抓不获,局里特别要求刑警队负责清缴。因为队里本身人手少,本来正常上下班的婉玲只好和大家一起行动,再说婉玲刚刚评了先进。

  夜晚的山城灯火阑珊,气象万千,一片繁华景致。环山公路上,三辆便车悄悄驶向赌博现场。

  出发前,警队侦查员议论过围堵时的方案。队长最后强调女赌徒不好清缴赌资,由老林带人配合玲姐负责。

  对上级安排的工作,林兵并没有意见,只是婉玲参加,他心里不太踏实。队长吩咐的时候,他想开口的,但支吾一下又合上了。他考虑再三,有句话可能会对婉玲和自己都不好,他害怕一张口就错,所以终究没说出来。现在队长又做了具体分工,他只有配合的份。但这让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更何况自己没任何职务,撑死是个老干探而已。

  环城路上,路灯偶尔闪过,又是一个宁静安详的夜晚。林兵和婉玲他们乘坐的车里很静,过度安静会把人心思挤走。林兵心思又跑在了往事的路上……

  他想起和婉玲警校毕业前实习时的那次遇险,至今还不寒而栗。在他们和所长等同志冲进杀人凶手躲藏房间的一刹那,歹徒突然从门后跳出,竟对民警举起了枪支。林兵和其他同志都迅速向两边闪去,迅速借助掩体保护安全,婉玲却发呆的站在了那里。距婉玲最近的林兵,奋起一个前扑,把婉玲压在了了身下。杀人犯和派出所长的枪同时响了,杀人犯应声倒地……

  一片硝烟中,婉玲和林兵被紧急送往医院,感谢上帝,两人毫发无损。一段时间,年轻的林兵心里惊恐不安,可婉玲却说:我命大,量坏蛋不敢真打我这个大美女。看着婉玲统治者的口气,林兵无言以对。

  车子震了一下转弯驶向另一方向。林兵想起了刚入警队的另一件事。那次警队几名侦查员去执行任务,在歹徒居住的村口,碰巧发现歹徒一个人行走,大家纷纷下车扑向歹徒。婉玲猛然拔枪并“哗啦”把子弹上膛。听到响声,前面奔跑的同志迅速退在后面。规定和常识要求非万不得已,绝不能打开枪支保险,以免误伤群众和意外。

  常识归常识,婉玲的异常举动虽让同志有所顾忌,但眼下完成任务是重中之重。民警立即又冲了上去,婉玲被远远的甩在后面,就在即将抓获歹徒的刹那,“砰”的一声,前面的同志全部趴下。但细看歹徒也倒在了地上。大家睁眼看个究竟,原来婉玲被脚下一个土块绊倒了,枪走了火,正好打中了歹徒的左耳朵。同志正欲给歹徒上铐时,婉玲忽然赶过来厉声对歹徒说“看你往那跑,我说打你左耳朵不打你右耳朵!”歹徒痛苦的捂着流血的左耳连连点头:“是,是,是。”

  林兵有时嘲笑自己太多愁善感。他想正常状态下,人的生命应该平安无虞,但在危急时刻,稍有不慎,会有危险降临。何况他们选择的又是一种频繁面临这种危险的职业。上帝是否总会把幸运眷顾到每一个警察的头上?后来他开始有了隐忧。

  车子很快到了,已经来不及变通。林兵想这次就这样吧,下次有机会再说。

  双林新河是一条美丽的河流。她与蜿蜒翠绿的龙山牵手环绕着整个榴城。深冬晚间的河水在夜空下似一片墨色的深海,季节的寒冷让人们漠然外面的世界,使周围静谧的近乎苍凉。河中间或远处少数泊船的灯光,倒影出斑驳虚幻的水下图景。可眼前却是整片的帆船世界,通过脚下的码头,可以通向河当中用轮圈和绳索串在一起的任何一只船上,船是并排连在一起的,赌场就在靠里面的一只船舱。这应该是附近以及过往船民休闲放纵的场所。但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动静,难怪已经存在了较长一段时间。

  在队长的指挥下,民警悄然迅疾向那只赌徒正沉浸在疯狂中的船冲了过去。负责清理女赌徒的婉玲等人稍稍落在了后面。可就在离那只船越来越近的时候,婉玲误把两船之间的轮圈当成船舷,一脚踩空掉进两船间的河水里。随着一声惊叫,一堆浮状物出现在船之间的水面上。遁后的林兵停止了行进的步伐,另一名还没走远的同志听到声音也转身回来。

  因水面离船弦较高,又不熟悉环境,他们一时很难找到搭救婉玲的顺手家伙。婉玲在水中扑腾出了水花,情况万分紧急。

  林兵让年轻侦查员小李按住自己的双腿,他趴在船帮上向下倾斜,好不容易抓到婉玲浮在水面上的羽绒服毛领,一用力竟断了;林兵又抓到了婉玲的那束秀发,还没用力,头发就握在林兵猛然抬起的手中,婉玲却没有上来,原来那只是个头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兵想赌场任务只有拜托队长那帮弟兄了,眼下他和小李最大最紧急的任务一定把婉玲救上来。

  林兵声音急速而沉闷的告诉小李:“我下去把她往上推,你在上面拉,万一意外,你报告队长。”

  小李迟疑却受命似的沉重点头:“是!老林你自己也要当心。”声音带点嘶哑。

  婉玲动静越来越小。林兵脱掉上衣跳了下去。他连续多次想用力把开始下沉的婉玲从水里推上来,让小李拉到,但婉玲太重,他们没能成功。

  “小李,你累了吧?我们再来最后一次,不行你去汇报头吧。”林兵无力的说。

  “我明白了,老林。”小李哭了。两人再次紧咬牙关,小李终于拉住了婉玲近乎麻木的右手。林兵用尽最后一把力气后又滑落水中……

  禁赌清缴工作很成功,一帮赌徒没反应过来就被民警当场围住,无一人漏网,更没有转移和藏匿一分钱赌资。当队长和弟兄成功收队,听到小李的凄厉呼喊时,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突然觉得婉玲今晚本就不该来。

  在林兵追悼会上,妻子多次昏死过去,女儿见到警察叔叔就问“我爸爸能立功吗?他是不是是英雄?”战友们都温婉的应付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婉玲不停地自言自语着“我真笨,怎么会把轮圈当船帮呢?……”人们支吾着渐渐走开。

  第二年年底,人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林兵家的堂屋里多了一张林兵带黑边的大照片和一枚奖章。今年警队取消了先进指标,因为林兵已被追记“一等功”。大家谁也没有意见,只有婉玲说了句“林兵记功与大伙有什么关系,不是还剩两个指标吗?”战友们默默无语,继续投入了维护百姓安宁的战斗,对林兵的怀念深深埋在了心底。

  春节了,长期奔波劳累的战友们按规定放假,每人还领到一箱象征岁岁平安的苹果。婉玲很感激警队头头们的开恩。大伙散去回家后,她看到还剩两箱,心里猛然一动,除了林兵应该没人了呀?她心里嘲笑上司真笨,林兵不在了,怎么还发苹果?剩下的两份自己都留着吧。想到这,她联系了驾驶员潘宇,准备让他送一下。

  在婉玲家的楼下婉玲说:“潘宇,我上楼看看我家明君可在?他在就叫他下来搬,不在你帮我把东西扛上去。”婉玲“咔咔”的皮鞋声消失在楼层里。

  少许,婉玲从四楼伸头朝下连声大喊:“潘宇,你上来吧,我丈夫没在家……。”这时楼上邻居纷纷打开窗户张望,潘宇左右为难,但他一转念还是咬牙扛起了苹果……。

  潘宇在楼道里听到有人小声说:“你看人家多好?约会都知道扛几箱东西!”潘宇顿时心里打碎了五味瓶。

  潘宇刚把东西扛进门,婉玲丈夫系着围裙站在了身后。婉玲回身惊叫:“你不是没在家吗?”薛明君说:“你看我不在阳台上晾衣服吗?”

  潘宇顿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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