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初,我刚到芝加哥那几天的天气一直比较好,有几天甚至宛如阳春,后来便刮起了大风,又下起了大雪,让我见识了真正的芝加哥冬天。罗森布勒姆教授幽默地对我说:“为了欢迎你这新来的教师,芝加哥装了几天好学生,但时间一长就坚持不住了!”2月14日是美国的情人节,但却下起了我到芝加哥后最为凶猛的一场大雪。寒风卷着雪团扑天盖地而来,其风之狂、其雪之暴,均较我在“北大荒”所见过的风雪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概只有这狂风暴雪方显出“情人本色”!不过,没下多久,路上的汽车便开始“哼哼”了。有些情人被雪围困,不得不弃车逃命。

  第二天早上,雪小了,但风仍很大。我见房前房后的路上雪深盈尺,便拿把塑料铲去清雪。我从前门的木楼梯清至松树围墙外的人行道,再沿人行道向左右扩展。由于左邻右舍已经清完其门前路上的雪,所以我将“雪道”打通即可。我发现最后打通“雪道”处恰恰都是与左邻右舍的围墙分界处——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各家自扫门前雪”!然而,仔细一想,这种作法亦有合理之处。

  这场雪下下停停地持续了三天,直到星期六才露出那如洗的蓝天。罗森布勒姆教授夫妇已去亚利桑那州办事,家中只有女大学生劳拉、罗森布勒姆教授那有些弱智的小儿子乔希和我。下午4点多钟,我因不能出去跑步便在地下室举杠铃。忽听劳拉从楼上跑下来对正在看电视的乔希说:“史密斯太太刚才打来个电话,说因后院雪太厚,她已好几天没法去车库,没法出门了。你能帮她去铲铲后院的雪么?”

  乔希说话本来就不很清楚,再加上隔着楼板,我没能听清他的回答。但我猜到他不愿去——因为每天下午的电视系列剧《蝙蝠侠》是他雷打不动的节目。于是,我跑上来问劳拉——“史密斯太太住在哪?”

  “就在南面,隔两栋房子。”劳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史密斯太太离婚了,孩子也都不在这里。”

  “我去吧!”说着我便上楼去穿外衣。乔希听说我去,便也要去,因为我常带他去体育馆打篮球,我在他的心目中很有些“地位”!

  来到史密斯太太的后院外,我们分了工——乔希清理车库门口的积雪;我清理从车库到楼房后门的小路。这条小路由石板铺成,而且是弯弯曲曲地穿过花园,因此铲雪时要“找路”,以免铲坏路两边的草坪。半个多小时后,我终于打通了这条“雪道”,来到楼房的后门外。这时,一位老妇人开门走出来,两眼盯着我问道:“我应该付你多少钱?”

  我先是一楞,然后忙说:“不,我不要钱!”

  “什么?那你这是……”

  “噢,我是中国来的访问学者,就住在罗森教授家。我刚才听说您需要帮忙,就来了。”

  “可是,你帮我干活,我怎能不给你钱呢?”

  “这绝不能收钱!帮助老人是中国人的传统,我们叫‘学雷锋’。再说了,这铲雪就跟我锻炼身体一样。”

  “那……你进屋坐会儿吧!”

  “谢谢你!但是我还得去看着乔希,他在帮你清理车库门口的雪呢!”因为出了一身汗,我也想尽快回去洗个澡,便告辞了。史密斯太太站在后门外的木楼梯上,不住地说着——“谢谢!谢谢……”

  这天晚上.我第一次接到找我的电话——是史密斯太太打来的。她除了再次向我表示感谢外,还和我谈起了她的家庭——她丈夫以前也是西北大学的教授;她有两个儿子,但都不在芝加哥;她的一个儿媳也是中国人,是从香港来的,她儿子是在这女孩父亲开的店里工作时认识这位中国姑娘的,后来结了婚。她在电话中和我谈了半个多小时(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打过的时间最长的一次电话,当然主要是听而不是说),其中既有我听清的,也有我没听清的。不过,有一句话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我们美国人主张从小就培养孩子的自立能力,于是孩子们长大后也反过来让我们这些老人‘自立’!这大也算得上是一报还一报了。”最后她再次表示欢迎我去她家做客。

  从史密斯太太的话中,我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和“自强不息”的精神。我很同情她。后来每当下雪时,我都主动去为她清雪。但我一直没能去她家做客,因为我想那一定是很需要时间的,而且我也不知那是否会有“入乡不随俗”之嫌!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