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思索:江南古镇的春天有什么特别呢?

  古镇内春天被压抑得较深。千年不变的香樟,一丝不苟地守护着小镇,看不出一点变化。一向深沉的黛瓦白墙,威严地管束着春天。但墙角总有一些调皮的藤儿草儿,攀缘而上,在墙头探头探脑;几株红杏荡起粉粉的衫袖隔墙招摇。最后黛瓦白墙终于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那些大片的绿草青苇在小河里伸腰撒泼。高挑的柳丝趁机窜出绿茸茸一片,亲昵地摸着人们的脸。于是春天就把镇内和镇外串通一气,招摇过市了。春天把光与影随意泼洒,在圆拱的桥洞里,水波粼粼地激射出去,与青黑的石头形成鲜明对照。从高大蓊郁的合欢香樟树叶缝里,筛下一缕缕明晃晃的金线,洒在少女乌黑的秀发上,在人们脸上活泼地跳跃,或是引起一种娴静的幽思。小木船从桥拱下轻快地穿过,光在上面涂上一层动人的影子,变得一半幽深,一半明艳。摄影者立刻捕捉到它们,把此情此景演绎成东方威尼斯的神秘之美。

  渐渐地风气也变了。霞光薄云在浅蓝的天空抹上少许酡色腮红,以及浅紫烟青,无数美丽的颜料,天空霎时妩媚动人了。西北风越来越胆小,东南风时时得意,于是雨也温柔起来,披着氤氲乳白的薄雾,营造出一片烟雨朦胧。游人们把春意一分一缕的带进来,春意就盎然起来。

  春天里,不由得端个凳子,坐在花树旁,与花对望。我的眼中只有它,望它千遍也不厌倦。也许是唯恐它刹那逝去,正如我们的青春年华。要多品味一刻,多在心中眼里留她一刻,也觉值得。坐在花旁,如拥有了锦绣人生,满眼灿烂,满心欢喜。

  镇外,春天如泼辣的乡村姑娘,随处焕发着抑制不住的热情。桃花、紫荆、海棠、紫藤,如绣在镇子裙边,闪闪地招引着人们。青缸里的睡莲不知何时醒了,像一艘艘潜艇忽地从水底升到水面,张开一双双绿色的小手。油菜花更是肆无忌惮地占领所有的土地,把古镇包裹在金色的梦境里。

  野草遍地是,聪明的人们因地制宜,把所有野菜挖掘出来、制成美味:荠菜、马齿苋、马兰头、枸杞头、苜蓿头……在一种叫鼠曲草的野草里提取青色的汁液,借助这清香的汁水把春天的味道揉进青团子和麦芽塌饼里;或者发酵成酒酿饼,让人们从外到内醉得迷离。蚬子、蛤蜊、河蚌一个个蠢蠢欲动。肥嫩的螺蛳背着青黑色的宅子,正当青春,展示健美而壮硕的体魄,爬满春天的堤岸,惬意地晒着太阳;鱼虾在河里放开手脚,轻快地游来游去;青色的小虾一弹几丈远。人在岸上看得涎水直流,不停念叨着“清明螺,赛过鹅”。香椿头、马兰头诱惑着人们的舌尖,控制了人们的嗅觉。掐一把赭红的香椿嫩芽,与金黄的鸡蛋搭配映衬,爆发出沁人的香气,一直钻到人心里去,让人生出无限幸福满足之感。嫩绿的马兰头必须与香白的豆腐干携手,才是最动人的味道与色彩。溪头荠菜包进春卷馄饨和饺子里,春天就从溪头来到人们心头。没有吃过这些时鲜货,江南人简直觉得春天不曾来过。

  春天里,鸟儿话特别多。或是打情骂俏,或是呢喃细语,或是一展歌喉,抒情写意,或是叽叽喳喳热烈地讨论什么。莫不是在讨论该如何不负春光?

  此时,风不寒不炎,日不浓不淡,雨不狂不躁,真是最好的日子。难怪诗人要心心念念“若是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