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人民公社即将解散了，土地要包产到户了。小树家的包产到户的责任田其中较大的一块就是瓜园周边的那块地。小树爹娘在这块地上除了种庄稼，还保留了瓜园、菜地，只是比生产队的瓜菜园小了许多，小瓜屋、凉棚、小广场还保留着。李家庄稍晚了两三个月也包产到户了。丽英整天磨着村支书和生产队长要正对着小树家瓜园的那块地，村支书和生产队长被她磨得没法，只好去做其他社员的工作，特批给了她，本来分地都是通过抓阄来定的，当然那块地也没有特别的好处，全生产队的父老乡亲们也都愿意成全她。这样她就很方便地帮助小树爹娘料理庄稼地了，两个村子的人都夸赞丽英善良贤惠，小树爹娘也常说丽英就是我亲闺女。

      时间过得真快啊！小树毕业分配到了天津与沧州交界处的一家大型国企。他属于这个厂“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这些大学生成了厂里职工为自己孩子找对象的热门人选，小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给他介绍对象的不在少数，看上他的姑娘也有一批。小树也曾为几个姑娘的美貌所打动，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丽英，拿丽英和她们对照一番。当然单从相貌上看，有的姑娘的确比丽英好看，毕竟是城市女孩子嘛！首先皮肤好是乡下姑娘没法比的，再者发型、穿着也比农村人时尚得多，但小树老是想着丽英的种种好处——本来也没有多少坏处，除了农村的贫困落后所强加给乡下人的不足。小树已经长成大树，不象前几年那样，对异性没有感觉，和姑娘们在一起懵懂无知，天真烂漫，姑娘们对他的喜欢和爱恋一无所知，不但不知“领情”，而且还会和姑娘们发生“战斗”。他现在特别喜欢女孩子，有时和女孩子说句话都会脸红，他确实成熟了。

      丽英对小树的爱恋可是由来已久，十七岁那年，她到河北岸的树林里采蘑菇、打草的那天下午，划破了手，小树攥着她的手给她止血，又用随地可见的可止血的草叶给她敷贴，她那时就爱上了她。随着年龄的长大，爱越来越強烈。虽然她是个爽快泼辣的性格，但很自尊自爱，从未打算对小树和他的父母说出来，只是爱着，痛苦着。其实小树的父母和丽英的家人甚至两个村的人都明白丽英对小树的“单恋”，小树也明白。丽英爱小树爱了七、八年了，要说小树给予的“回报”似乎只有一次，就是那年丽英在河边上大哭的那一次，小树抱着她安慰她，之后又拉着她的手在河边走了很久，她强烈地感受到了“被爱”，而他却没有恋爱的感觉。她一次次“反刍”那次的幸福，希望再一次获得这种爱的滋味而不可得，于是她就在每年的夏天，小树放署假归家期间，经常穿上那件白底小蓝花大襟褂儿，在河边、菜园和小树度过一个个清晨、上午、下午和黄昏，希望唤起小树对那次给予她“爱情”的记忆，让小树再抱抱她。但小树没有再抱她，也没有再拉她的手，似乎小树也明白她的用意，只是不响应她的心思。有一天，小树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衣服扣子系得严严整整的样子，说：“姐姐，天这么热，衣服系得太严实了。”说着把她脖领上、右上角的两只疙瘩纽袢解开了，衣服宽松了许多，身上也凉快了许多，丽英却羞得满脸通红，忸怩作态，两只手成了多余的，不知放到哪里好了。“咦！怎么会臊的这样啊，难不成会想我要把你的扣子全都解开吗？”他心里这样想，可嘴上没说，只是大笑起来。

      小树在大四的下半个学期，曾经发生过一场恋爱，那是在他们班上最漂亮的女同学张春华对他好几次明送秋波后发生的。张春华比丽英漂亮，保定城里人，干部子女。小树跟她一起在公园里漫步，一起看电影，一起在餐馆里吃饭都获得了愉悦感，她有时嫌小树土气、小气，小树也不由自主地拿她和丽英比较，觉得还是丽英温柔体贴，直率真诚。接触时间长了，她身上的骄娇之气就越来越明显，两人一直没有达到热恋的程度，直到毕业分配到不同的城市，至今还保持着次数较少，话语平淡的通信，实际上两人的关系是由恋爱变成友谊了。

      上班后，小树面对一番接一番介绍对象的，都没有答应。有些老同志问他是不是有对象了，他说没有，弄得这些老同志莫名其妙。其实小树的回答是不对的，他心里是装着丽英的，只是尚不明确而已，她的潜意识里的恋人其实就是丽英。他从来没想过将来娶了丽英是为了报答丽英对他父母和他本人的好，那样就不是爱情而变成还债了。他可以用别的方式报答她对他们全家的好，但绝不能绑架爱情！他想过他如果娶一位城市姑娘，也算不上对不起丽英，因为他在爱情上毕竟没有对丽英承诺过什么。丽英虽然深爱着小树，但她很明智，非常了解自己的劣势：比小树大四岁，又是乡下姑娘。她觉得这两样条件摆在那里，自己配不上小树，所以她从来没有向小树和小树父母表白过自己对小树的爱——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她爱小树。她早就想好了，即使小树有朝一日娶一个城里姑娘，她也一点不怨他。她甚至还想过，即使小树不娶她，也还可以让丽新嫁给他，丽新也上了大学，将来也是城里人，也漂亮，足以配得上他。有一次在小树家门口碰上德义，德义嘻皮笑脸地说：“丽英姐，你等小树等了这么多年，那么多上你家说媒提亲的你都辞了，我看你是白等，你不如跟了我算了，嘿嘿！”丽英嗔斥看他：“滚一边去！这不都是让你闹的”。说着两人都笑了。“丽英姐，等小树领个城里对象回来的那天，我可就托媒人上你家求亲去了。”德义边往村口走边说。

      小树最近被单位指定了一位姓赵的工程师做他的师傅，还举行了拜师仪式。赵师傅对小树很好，在技术上悉心指教，在生活上也很照顾，还请小树到家里吃饭，小树推辞不掉还是去了。到了赵师傅的家见到了他的女儿，姑娘长得很漂亮，可与丽英相媲美，倒也愿意和小树交谈。之后赵师傅又邀请小树去过两次家里，小树也感觉到赵师傅夫妇有意制造一些让姑娘和小树独处的机会。单位的几个叔叔阿姨悄悄地嘱咐小树说：“老赵看上你了，你可要抓住机会哟！”小树红着脸，什么也没说。赵姑娘的美貌多少令他着迷，但他发现这个姑娘懒而且馋。有一次赵师傅全家去市里玩，非要带上小树，小树不得已只好跟着去了。逛了劝业场，水上公园，吃了狗不理包子。赵姑娘见啥买啥，买衣服，买鞋，买提包，买化妆品，吃冰棍，喝汽水，吃大麻花，一天下来，光花在她身上的钱就有一百多块，小树一核计，她这一天的花销顶上小树父母一年的花销了。在回厂的班车上，赵师傅还特意给女儿抢了个座位，他和小树站着，姑娘和她妈坐着，一路上姑娘稳坐着，也不给爸爸让座，小树看着貌美如花的她，心里下定决心：决不跟她搞对象。

      丽英知道小树要回家过中秋节，于是在八月十四下午来到河边的地里，一边摘棉花，一边望着北岸。她知道小树回到家后，然后一准儿会来自己家，每次都带好多吃的，喝的，还会给自己和弟妹们买礼物，所以在河边迎着他。摘棉花不到一小时，丽英就看到小树走过来了，后面跟着他娘，怎么还有一个人？没错，那个人不是他爹，而是一个姑娘，花枝招展的，丽英也不看小树了，光盯着那位姑娘看。一行人渐行渐近，姑娘的身形相貌越来越清晰了，真漂亮！一看就是城市姑娘。“这一准儿是小树的对象了。”丽英想到这里，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差点载倒在地，小树他们也来到河边，小树喊着“姐姐”，娘喊着“丽英”，丽英什么也听不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飞也似地往家跑，象驾云似地回到家，脸色煞白，弟弟妹妹们都吓着了，问她也不回答，径直进了屋，插上门，躺在炕上，心跳加速，过了一阵儿才缓过来，这时神智也清醒了，想起河边看到的那一幕，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弟弟妹妹们边敲门边问，她一概不理，急得丽君直跳，嚷道：“姑奶奶！你到底为嘛呀？你说话呀！”丽英还是自顾自地哭，不理她，丽君说：“你再不说就砸门了！”说看喊来敬一、德一，拿个大棍子照门猛砸，丽英只好开开门，大家都进到屋里，问是怎么回事，丽英说：“小树有对象了，把对象领回来了，刚才在河边看见了。”大家听了都觉得愤愤不平，丽君更是火冒三丈，怒吼道：“这个没良心的，真真地辜负了姐姐呀！找他算账去！”说看就要往外冲，丽英骂着她：“给我滚回来！死丫头！别出去丢人了，我就够丢人了！”气得丽君把地上的一个洗脸盆踢出去老远，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哭起来。

      丽英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想想自己不是一直有思想准备吗？不是想过万一小树找个城里姑娘自己不怨他吗？人家小树这么多年也没有说过要娶我呀？事儿来了，自己怎么还这个样子？想到这里，心里淡定了许多，但多年的愿望化为泡影，心里失望之极，歪倒在炕上，脸上的泪痕、涕痕纵横交错也一概不理，只是看着房梁发呆。

      小树气喘吁吁地进了院子，边进门边喊：“姐姐，你怎么不等等我，你怎么跑了呢？”丽君拦住骂道：“小树你个小色孩子，你个没良心的，我姐对你多好！对你全家多好！我姐的心你不知道吗？你娘你爹不知道吗？赶快滚出去！”小树急得青筋暴突，面红耳赤，大喊道：“你也不听我解释，你也不让我说话……”丽君打断他的话：“解释你娘个╳，我操你娘！”丽英急忙喝骂道：“丽君快别放屁了，我打你！”上来就要打，小树连忙拦下，忙问丽英：“你是不是当是我带着对象回来了？”丽英怒气冲冲地说：“不是这个是嘛，你个小没良心的！”小树哈哈大笑，扯着丽英的辫子说：“丽英啊丽英，就这点出息！你当那个姑娘是我对象，我哪来的对象？那是我表妹，不是经常给你说起过吗？天津我小姨家的小表妹，她非要跟我回乡下过节的。”大家一听，都长舒了一口气，丽英和丽君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丽英心里掠过一阵狂喜，丽君觉得刚才骂过了头，与小树的目光一对视，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树看着一脸鼻涕眼泪的丽英，眼睛红红的，肿肿的，秋日的阳光晒得脸面黝黑。二十四岁的乡下姑娘也算是大龄女了，尽管岁数不大，但毕竟农村艰苦的生活也多少在脸上留下了岁月的沧桑，小树觉得丽英比起前两年显得“丑”了，也显得“老”了，但心里觉得更爱丽英了。于是他把全家人都招呼到柳树下，这时丽英爹也从外面回来了，小树郑重其事地宣布：“我爱丽英！我将来要娶丽英！”喜从天降，丽英的弟弟妹妹都笑得合不拢嘴，丽英有点懵，让小树再说一遍，小树又大声说了一遍，用双手拉起丽英的双手，丽英深情地望着已长成男子汉的小树，任幸福的泪水狂奔。

      丽英爹问小树：“树儿，你刚才说的话你爹你娘知道吗？”，小树赶忙说：“知道，知道。我今儿个刚从天津回来，一到家就把俺的心思给俺爹俺娘说了，他俩都赞成。”丽英爹说：“你以后不后悔？城里那么多比丽英强的多的闺女们你不要，偏要俺丽英？”

     “爹，城里的姑娘有的是比丽英还漂亮，可俺跟丽英的感情有多深你又不是不知道，俺刚才说的话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俺爱丽英一辈子，决不后悔！俺对天发誓！”

     “跟你爹娘说，赶紧托媒提亲。”

    “已经安排这个事儿了，明后天就办。”

      秋日的漳卫新河两岸弥漫着玉米、大豆、花生、芝麻成熟的香气，河水缓缓流淌，岸边开着波斯菊、矢车菊红的、黄的花朵，新月湾里荷花盛开。小树和丽英手拉手在河边庄稼地的小径上走着，小树想到和其他几位女孩子似是而非地谈恋爱的情景真是荒唐，丽英才是他的真爱！丽英也不象上一次小树拉着她手时那么害羞了，只是幸福来的太突然，有点懵头转向，不时地问着小树：“这不是梦吧？”小树紧紧地把丽英抱在怀里，柔声说道：“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丽英伏在小树宽阔成熟的男子汉的怀抱里让象海洋一样的幸福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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