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来，丽英一想到那次被小树拥抱的感觉和手拉手走路的情景就脸红心跳。临近年关了，小树该放寒假回来了，她盘算着到河北走一趟，她多想再见到心爱的小树啊。正想着，外面有人敲门，还喊着：“丽英姐开门”，开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小树，这一下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地拉起他的手说：“小树，我可想死你了”。丽君见了，在一旁撇着嘴笑，还用手指头在脸上划拉着，羞她姐姐。丽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红了脸，松开拉着小树的手，两只手不知放哪里好了。丽新和她们的大弟敬一，小弟德一也都吃吃地笑，小树也略显尴尬地嘻嘻地笑着。

      小树看见丽英、丽君、丽新穿着新做的同样式样，花色略有不同的棉祆，心想这三姐妹真是土的可爱，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丽君走到小树跟前笑着质问他：“你笑什么，笑我们土气是不是，我们可不土，我们可是李家庄的三朵鲜花，号称李氏三姐妹，相当于宋氏三姐妹”。小树连忙说：“我可不敢笑话你们，谁不知道你们三姐妹是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姑娘”。

      几个人说笑着进了屋，小树向丽英爹问侯了，便打开随身带来的皮包，把从天津给丽英买的一件呢子大衣和一双皮鞋展示出来，一家人围着看。丽英激动地语无伦次，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急忙把棉祆脱下来，将呢子大衣穿上，将棉鞋甩掉，换上皮鞋。呢子大衣是米色、翻领、双排扣，腰身收窄，下罢略乍，丽英穿在身上显得既婀娜多姿，又潇洒奔放，皮鞋是一双精巧的红棕色高跟鞋，丽英穿上后身高长出好多，真有一派明星范儿，大家齐声喝彩。丽君还没等丽英新鲜够就使劲往下扒，自己穿在身上转着圈大叫大笑，丽新也从丽君身上往下扒。

      笑闹完了，丽君使使眼色带着弟弟妹妹出去了。丽英说：“小树，我今天太高兴了，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小树说：“别说这些客气话，你尽照顾我爹娘了，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两人又说了一些相互思念的话，丽英脉脉含情地看着小树，小树有点不好意思，不与丽英的目光对视，反倒说：“姐姐，我来了老半天了，你也不拿点好吃的给我吃”。丽英忙说：“俺光顾高兴了，把这个给忘了”。边说边翻箱倒柜把家里好吃的全拿出来，瓜子，花生，金丝小枣，糖块，饼干摆了一桌子。小树也忙从皮包里掏出来从天津带回来的桂发祥大麻花，还有好几袋比乡下高级得多的糖块。

      丽英问小树：“你给我买的大衣和皮鞋得花不少钱吧？”

  “可不，一共八十多块呢”。

  “你哪来那么多钱”。

  “夏天那会儿不是说了吗，勤工俭学挣得呗”。

  “你看你，为了我太吃苦了，好好念书，别干那些没用的，我穿好穿歹的不要紧”。

  “不大吃苦，就课余时间给校办工厂打个工，每周三次，每次两三个小时，一个月挣个十二、三块，还有我小姨也经常给我钱呢。还说穿好穿歹不要紧，看穿上后把你高兴的”。

      说着话，丽君她们回来了，丽英先给爹掰了一大块大麻花送到东屋里，又给弟弟妹妹每人掰了一小块，又分给每人两块糖。丽君抱怨丽英小气，丽英说：“这是小树从天津带来的高级食品，初六初七还要给舅舅姑妈拜年时拿些过去，让他们尝尝”。她们吃完了还想吃，丽英不许她们吃，谁也不敢动。小树说：“丽英姐真是过日子的人，丽君姐光知道吃，还不如丽新懂事呢”。丽君娇嗔地说：“就你丽英姐好，我不好，我哪天才能管你叫姐夫？”丽英抄起炕上的苕帚疙瘩要打，丽君咯咯笑着跑出屋去，丽英也笑着追到院子里。

      刚刚十点半，丽英便张罗着做午饭，小树表示不吃饭，中午还要和本村的几个小伙伴吃饭。丽英执意強留，小树坚决要走，丽英知道这只是个借口，生了气，随手拿起喝水的茶缸子摔在地上，睹气进了爹和弟弟们住的东屋，趴在炕上哭了。

      小树也怔在当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丽君将他按在炕上，说：“你今个儿一定是走不了啦，好好给我待着”。回头对大弟敬一说：“快到河北去一趟，告诉桥大娘一声，说你小树哥在咱家吃饭，中午不回去了”。敬一忙不迭答应着，一溜烟去了。小树说跟伙伴们吃饭只是一个借口，主要是怕麻烦她们家，她们家不富裕，别太破费了。看到敬一去了，也就安心待在这里了。

      丽君自做主张地指挥着弟妹们做午饭，丽英讪讪地来到西屋，小树也不理她，她自己将摔在地上的茶缸子捡起来，偷眼看看小树，小树面无表情望着窗外，丽英等小树回过脸来，瞪着他问：“还回不回了？小树一脸无奈的表情：“不回了，还敢回吗，你个母老虎！”丽英噗哧一声笑了，小树把丽英的两只胳膊反扭在背后往上抬，丽英大声求饶，小树恶狠狠地问：“还摔东西啵？”丽英嗷嗷叫着：“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树松开了她，又给她揉了一会儿。

      丽英亲自做了两个很精致美味的菜，其它都是丽君她们凑合做的，端到桌子上共是八大碗。丽英爹，小树和敬一三人喝着衡水老白干，其他闺女小子团团相陪。丽君说：“小树弟弟，你多咱也给俺买件好看的衣裳啊？”丽新也说：“哥哥，你哪天给俺买条围巾也行啊”。小树忙答应着，丽英嗔着她俩：“这俩不害臊的，他哪有那么多钱给你们买这买那的”。丽君抢过敬一手里的酒盅，一扬脖喝了下去：“就买就买，他怎么给你买了呢？”杯酒下肚，顿时满脸绯红：“小树你说，你是不是就喜欢丽英？”小树酒已半酣，豪言壮语地说：“不是就喜欢丽英，而是最喜欢丽英，你们几个我都喜欢”。敬一说：“打小你们俩就喜欢在一起玩，也是，大姐姐去河北的次数要比我们多得多，也难怪你俩最亲近”。

      小树临要回家时，丽英从最西边屋藏钱的板柜里拿出来八张十元的“大团结”要给小树，小树说：“夏天那会儿不是说好了吗？我勤工俭学挣了钱给你买衣服”。丽英执意要给，小树坚决不要。丽英无奈地说：“要不你先拿五十吧”。说着拿起五张十元的票子塞进小树的衣袋，小树掏出来狠狠地摔到炕上，把丽英弄了个大红脸，德一赶忙捡起来，小树气呼呼地往外走，丽英忙拽住他，柔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快别生气了”。

      丽英送小树家走，一直送到河边，小树对丽英说：“丽英姐，我娘想认你作干女儿，你愿意吗？”丽英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忙说：“愿意，愿意，俺这会儿就跟你回家认亲去”。小树说：“看你急成这样，我娘说让你和我二叔商量一下，如果同意，正月初六上午你们全家都过来，举办个仪式”。丽英说：“好，好，我爹一准是同意的，说定了，初六上你家去”。两人就此分手。小树在结了冰的河面上打着出溜滑行到对岸，回过头来向丽英喊道：“丽英姐，快回去吧，外面冷”。丽英冲他扬扬手，转身往回走，心里甜甜地，脸上挂着笑容。村里人看见她和小树并肩走路，穿着呢子大衣和新皮鞋，都问她丽英：“这新衣服是小树给你买的吗？”也有些人窃窃私语：“她俩能成吗，小树能娶个乡下闺女？”有位好心的嫂子关心她：“丽英妹妹，你跟小树相貌，脾气倒是挺般配的，从小俩人就好，可到底能成吗？”丽英说：“嫂子，俺也不知道啊，就看天意了”。

      大年初六，丽英穿上平时不舍得穿的自己亲手织的乳白色高领毛衣，外面穿上小树送她的大衣和皮鞋，将辫子散开，弄成披肩发，这个形象非常飘逸洋气，她的妹妹们都自惭形秽，都表示不跟她去小树家了，跟她一比自己太土气了。丽英笑骂着她们，催促她俩收拾送给小树父母的礼品，装了一大竹筐子。

      丽英率领全家来到小树家，全家人七嘴八舌地说给小树父母拜年，敬一，德一兄弟俩跪在堂屋的两个蒲团上给小树父母磕了头，小树也给丽英爹磕头拜年，丽英爹说要给大哥大嫂拜年，说看要跪下去，小树爹娘赶忙拉住。这里的规矩，未出嫁的闺女不拜年。

      丽英将大竹筐子里的吃食拿出来：一碗黄焖鸡，一碗藕夹子，一碗炸丸子，一碗脆麻花，一碗焖子，一碗肉皮冻。小树娘说：“拿这么多东西来，就把那碗麻花放下吧，别的还拿回去”。小树盯着大竹筐子说：“这不是当年丽英姐偷棒子的那个竹筐子吗？”丽英脸一红，说：“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着照小树后背拍了一巴掌。

      小树爹娘和小树商量好了，要认丽英作干女儿。老俩想让丽英做儿媳妇，但丽英又是个农村姑娘，将来有了孩子还是农村户口，因此心里特别矛盾，因此就想先认作干女儿，将来怎样那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把丽英当成女儿也好啊。而小树呢，还没有认真想过恋爱婚姻的事，虽然特别喜欢丽英，可心里一片纯洁，一直以来只是把她当成姐姐，并无男女之爱，近来情感上朦朦胧胧，对丽英的感受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爱情的味道，但远未达到恋爱的程度，至于说孩子将来的户口问题，更是压根没想过。有时爹娘跟他提起婚姻之事，他就很反感，认为自已还太小，拒绝谈论这个话题。听娘说要认丽英作干女儿，却高兴的又蹦又跳。

      今天把小树的叔叔一家四口也请了来，东西两屋都摆了酒席，东屋炕上是小树爹娘，叔婶，小树，丽英和她爹，西屋炕上是小树的堂哥和堂妹，还有丽英的弟妹们。每桌酒席先是八个盘子下酒菜，后是八大碗吃饭菜。酒过三巡，认亲仪式开始，小树爹娘先讲了丽英的种种好处，对二老的关爱等等，紧接着丽英爹和丽英深情地回顾了小树家对她家的帮助，当村支书的小树的叔叔王玉树也说了一些祝贺的话。到了认亲的环节，丽英跪在地上的蒲团上庄重地给小树爹娘磕了头，叫了声：“爹，娘。”小树爹娘作揖还礼。小树爹娘还和丽英爹互相作揖施礼。按照规矩，小树还要向丽英行礼。小树跪在蒲团上给丽英磕了个头，叫了声：“姐姐”，丽英也忙跪下还礼，叫了声：”弟弟”。大家哈哈大笑，丽君带头鼓掌，于是大家一起鼓起掌来。

      吃完饭，大家要去村东头打麦场看戏，每年节下，王家庄都要上演自导自演的戏。丽英喝了三四盅酒，有些头晕，说不去了，小树也说不去了，他在天津看过好几次名角演的戏，哪看得上乡下的戏，他说他在家照顾丽英。

      丽英艳若桃花，星眸迷离，小树让她睡一觉，她说：“我可真睡了”。说完就倒在炕上呼呼睡去，小树赶忙给她垫上枕头，盖上被子。

      丽英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穿着呢子大衣就睡着了，压得到处都是皱折，想起来是刚才出门送大家看戏去回屋忘了脱了。再照照镜子，头发也乱了，脸蛋儿压得都是印痕。小树坐在一旁看书，见她醒来，忙将一碗绿豆汤端过来，原来丽英睡着的时侯，他跑到锅台上熬了一锅绿豆汤。丽英咕咚咕咚喝下去，觉得精神清爽了许多，再看看自己的憨态，不好意思了，对小树说：“让你笑话了，俺觉着怪害臊的！”小树不禁笑出声来：“害的哪门子臊呢？比这更值得害臊的事都没害臊，这有什么害臊的。”

      下午的阳光亮亮的，暖暖的，照进屋子显得温煦和霭。院子里院子外都静悄悄的，隐约可听见村头戏台上的锣鼓声，丽英的心情跟这射进窗户散落在炕上的阳光一样，温和而宁静。小树的心情也差不多，只是更平淡一些。丽英热切期盼着小树拥抱她一下，或是拉着她的手轻轻地说着话，可小树却没有这样做。两人静处一室，说起小时候一起在河边玩耍的情景，说起夏天两人怄气又和好的一幕，说起在天津的大城市生活，聊得极为开心又尽兴。丽英虽然没有得到她所期盼的，心里却也十分满足，小树和丽英独处半日也是心怀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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