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评梅的名字,是因她和高君宇的电光火石般的爱情被世人记住的。那是一种旷世凄冷的美。那句刻在北京陶然亭公园“高石”合葬墓上的墓志铭“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简直成了石评梅和高君宇的爱情宣言。

  石评梅是爱情的圣者,她为爱磊落走完了一生,她为爱人像流星一样划过人间。她的才情,她的生命,如闪电之耀亮,如彗星之迅忽。时间过去了八十多年,石评梅这个名字,她美慧的生命,仍然如寒梅一样傲立雪中,依然鲜艳地活在人们心间。


  一

  石评梅(1902——1928)是中国现代女作家中生命最短促的一位。石评梅是山西平定县人,乳名心珠,学名汝璧。因爱慕梅花之俏丽坚贞,自取笔名石评梅。还有波微、梦黛、漱雪等笔名。石评梅之父石铭是清末举人,石评梅从小就深得家学滋养,熟读“四书”、“诗经”,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太原女子师范。1919年她考入北京女高师,读书期间,“五?四”大潮将她和庐隐、苏雪林等一批文学才女震上了文坛,石评梅开始在《语丝》、《晨报副刊》、《文学旬刊》等发表了大量的散文、诗歌、小说和剧本。

  高君宇是山西静乐县人。曾就读于北京大学,为李大钊所器重,他是中国共产党早期活动家之一。在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次和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曾编辑过中国共产党的机关报《向导》;领导过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他和石评梅,因同乡而相识,因志相投而相爱,因两人都有过不太如意的爱情,而一直保持冰雪友谊。1925年3月,高君宇因劳累过度,一病不起,病逝于北京协和医院。高君宇死后,石评梅悔恨交加,深刻反省,责问自己,君宇那“柔情似水,为什么不能温暖我心如铁?”她觉悟了“从前太认真的人生错误”,她按照高君宇生前的愿望,将其骸骨安葬于她和高君宇时常散步谈心的陶然亭。她强抑哀痛写下了挽联:碧海青天无限路,更知何日重逢君。又在墓旁亲手种植松柏十数棵,并在墓碑上手书碑文,在碑文旁边写着: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的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的坟头,直到我不能去看你的时候。


  二

  爱情是人生最美好的一章。它是一个渡口,一个人将从这里出发,从少年走向青年,从父母温暖的翅膀下,走向独立的人生。它有交汇的火花,沁人的馨香,也有失败的悲凉。许多伟大的生命都是在这一刻放出奇异光彩的。

  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秀发香腮,面如花玉,满腹诗书,气质如兰。当石评梅满载着一个少女对爱情的渴望步入爱河时,有妇之夫的同乡北大学生吴天放的甜言蜜语,使评梅受到了爱的伤害,被骗的泪水使石评梅一度心如死灰,抱定了独身主义的信念。她说,青年人的惟一养料就是爱,然而我第一便怀疑爱。她认为只有空寂是永远的,她要在空寂中生活,将心托付于空寂。

  在一次同乡会上,高君宇、石评梅这一对才子佳人相遇了。评梅的美丽和才华,深深地吸引了君宇,而气宇轩昂的君宇那满腹柔情,一腔爱国热血也打动了石评梅的芳心。两人在陶然亭散步谈心,两颗年轻的心贴得更近了。

  高君宇按捺不住爱的热望,1923年十月给评梅寄来一封信,里面有一片红叶,上面写着两行字:满山秋色关不住,一片红叶寄相思。天辛采自西山碧云寺十月二十四日(天辛是评梅对高君宇的爱称)。平静的心湖,悄悄被夜风吹皱了。一浪一浪像狂风统治了大海。评梅伏在案上静静地思想,自己是抱定了独身的素志,而君宇家中还有包办婚姻的妻子李寒心。没有一颗心给他,怎么能接受他的红叶呢?于是,评梅提起笔,在红叶的背面写下了几个字:枯萎的花篮不敢接受这鲜红的叶儿。仍然写了个信封,寄还给了高君宇。

  一朵刚刚盛开的爱情花蕾被评梅给揉碎了。可是,高君宇却十分理解评梅。他买了两只象牙戒指,一只戴在自己的手上,一只送给了评梅。他写给评梅的信这样写道:

  ……我虽无力使海上无浪,但是你正式决定了我们的命运之后,我更相信这波涛山立狂风统治了的心海,总有一天风平浪静,不管这是在千百年之后,或者就是在这握笔的时刻;我只有候平静来临,死寂来临,假如这是我们所期望的。容易丢失了的,便是兢兢然恋守着的,也可以轻轻放开。愿我们用‘白’来纪念这枯骨般死静的生命。”

  一语成谶。1925年3月,年仅27岁的君宇病逝,最刺痛评梅双目的是君宇手上的象牙指环,最令评梅志恨千古的是君宇遗物中那片枯干的红叶。


  三

  人不能没有爱,如花的女人不能没有爱,感情丰富的女作家就更不能没有爱。评梅失爱,却唤醒了她如泉的才思。她写下了大量催人泪下的诗歌散文,她秀美的文字与爱、与心灵与情感并飞。1927年清明节,她在陶然亭高君宇的墓旁,用整个生命和情感写下了妩媚与荆棘并存的,扣人心弦的《墓畔哀歌》敬献给亡灵,她愿醉卧墓旁,任霜露侵凌,不再醒来。评梅这样写道:

  披着那件绣着蛱蝶的衣裳,姗姗走到尘网封锁的妆台旁。呵!明镜里照见我憔悴的枯颜,像一朵颤动在风雨中苍白凋零的梨花。

  我爱,我愿追回那美丽的皎容,祭献在你碧草如茵的墓旁,谁知我青春的残蕾已和你一同殉葬。

  看着那片枯萎的红叶,抚着那只冰冷洁白的象牙指环,评梅心中悔恨不已。她恨自己的独身素志使君宇生也飘零、死也飘零。她恨自己在爱情上一错再错,错过了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每个周日,她都要到陶然亭君宇的墓旁哭诉,用悼亡孤苦的眼泪来偿付自己欠下的相思情债。在风雪漫天的午后,她在陶然亭君宇的墓旁哭得滴泪成冰,用手指在雪地里重重地写下了“我来了”三个大字。君宇的墓地,成了她寄托哀思的圣地。她在《墓畔哀歌》一文中写下了这样至真至纯的血泪文字:

  假如我的眼泪真凝成一粒一粒珍珠,到如今我已替你缀织成绕你玉颈的围巾。

  假如我的相思真化成一颗一颗的红豆,到如今我已替你集堆成永久不忘的爱心。

  1928年9月,26岁的石评梅由于长期悲伤过度,损害了健康,在高君宇死后三年也患脑膜炎泪尽而亡。她死前留下遗愿,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愿死后能合葬荒丘。她的好友陆晶清,黄庐隐遵照她生前遗愿,将她安葬在陶然亭内高君宇的墓旁。一对有情人,生未成婚,死而合葬,一时传为佳话。一个27岁,一个26岁,生正逢时,青春明艳,两个多情多才的美丽生命消逝了,他们的生命是宝剑,真正是生如闪电之耀亮。死如彗星之迅忽。


  四

  “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建于清代的陶然亭有幸啊,它见证了石评梅和高君宇千古传颂的爱情。并肩挺立在陶然亭内的高君宇和石评梅墓碑,在春风里,在秋雨中,向人们传递着爱的美丽。评梅的才情,评梅的美丽,评梅的坚贞,像一首隽永的小诗令人回味无穷。

  石评梅的一生,是一个极美丽的爱情悲剧。她和着血泪写成的爱情文字,大多是在她的爱情悲剧落幕后写成的。在石评梅的笔下,我们分明读到了一颗悲痛欲绝,悔恨不已的心灵,她在孤寂凄苦中,独自演绎着那美丽又痛苦,不堪回首又永远难忘的尘梦。在石评梅的爱情观里,包含了以个性解放为核心的现代意识,但沉淀更多的,还是传统的文化和道德因素。她的感情世界,基本上是封闭的,像中国历代那些薄命的红颜、才女一样,将爱情视作精神、感情上的圣物。风晨雨夕,自哀自怨;深闺荒郊,自叹自怜,细细咀嚼其中甜蜜与凄苦交织的滋味。

  石评梅是美丽而又忧伤的。她窃以林黛玉自许。她的感伤的气质酷似黛玉,她活在矛盾之中,在爱情上,她爱得那么执着,又爱得那么痛苦。感情与理智,爱欲与道德,时时在她的内心交战,但是,她却始终不能冲破爱的藩篱,实现自我超越。直到高君宇死后,她才觉悟到了“从前太认真人生的错误”,但她没有真正从痛苦中解脱,反而要做一个殉情者,用自我牺牲,去补偿自己欠下的情债。

  一生爱梅的石评梅,把生命建立在美的、冷的、静的梦想中。她爱冬天,爱梅花,爱寥廓、凄清、萧森的陶然亭。她是一位情痴,她是一位爱情的圣者,她把希望写在水中,把理想写在沙上,她和高君宇的纯美凄清的爱情,是革命和爱情并不矛盾的最好诠释。“高石”的千古一爱,如一弯月亮,永远照亮着陶然亭的夜晚,永远闪耀着银色的纯洁光辉。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石评梅和高君宇之间这千年难逢,万古少有的金坚玉洁的爱情,是他们用生命谱就的一首爱情悲歌。每当我们偶然回望一下千百年来爱情的芳草地时,总会想起那两座并立于陶然亭春风秋雨中的大理石墓碑,总能看见两个在陶然亭畔相依相伴,倾心交谈的知心恋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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