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的一天,我自己来到芝加哥市治安法院。进入法院大楼之后,我先找到负责维护法庭秩序的库克县司法警察,向他们讲明我的身份,并说我想旁听一下审判。大概因为他们很少接触到能说英语的中国访问者,所以对我很热情,还半开玩笑地推举一名女警察带我去法庭。走进法庭,女警察和法官打过招呼之后,便安排我坐在几名等待作证的警察旁边。

  这间法庭与我第一次见到的法庭大同小异。但是坐在过道右边椅子上的十几名女子的衣着很特别。她们都穿着超短裙、黑筒袜、紧身上衣,而且袜子上还有破洞。虽然美国人穿衣服没什么规矩,但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打扮的人。她们多是黑人,只有两个白人。坐在我前面一排边上的一个黑人女子似乎与这边的警察挺熟悉,不时地探过身来说一些我很难听懂的话。我正在观察她时,她忽然侧过头来冲我一笑。我赶紧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目光转向一边。我没想到这一眼还真惹出了麻烦。

  开庭后,一名书记员按顺序把被告人叫到前面去接受审问。这些女子可不像交通法庭的被告人那么合作,她们有的态度强硬,有的嬉皮笑脸,还有的一言不发。法庭里的气氛一点也不庄严,而且秩序很乱。不仅警察和旁听者可以出出进进,那些等待审判的被告人也可以随便出去。

  我轻声问身旁的一位警察:“为什么这里的被告人都是女的?”

  “这个法庭专门审理女犯。这些人都是昨天晚上抓进来的街头妓女。她们有的常来。”

  法官对被告人的问话大同小异,不外乎告诉被告人有沉默权和会见律师权,并问其对指控罪名作何答辩。我听了一会之后起身出去解手。我来到厕所,只见有两个黑人青年在里面吸烟(法庭和走廊里都不许吸烟)。厕所里很脏,还有一块窗玻璃被打碎了。我想,在这里工作的法官和警察肯定不会使用这间厕所。

  在通向法庭的楼道拐角处,我看见那个刚才坐在前排的黑人女子正倚在墙上。她冲我笑了笑说:“嘿!你是新来的?在哪片?”

  我想她一定把我当成警察了,忙说:“我不是警察。我是……   来参观的”

  正在这时,前边传来一阵吵闹声。我便借机向法庭门口走去。只见一个黑人妇女和一名女警察在走廊的另一头吵了起来,旁边还有几名黑人青年在围观。那个妇女大概是某个被告人的亲属,似乎她的什么要求没有得到女法警的同意。两人吵得很凶,大有即将开打之势。幸亏来了几名警察才把她们拉开。虽说这是在法院大楼内,但我却觉得不太安全,所以我又到法庭里坐了一会便离开了。

  两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上午,我乘地铁到芝加哥市南部去看望一位朋友。我在第35街的车站下了车。站台上冷冷清清的。我想起一位朋友告诉我这一带不太安全的话,便快步向出站口的楼梯走去。

  这地铁仅在芝加哥市中心钻入地下,在其他地方则行驶在高出地面好几米的铁道上,因此当地人都称之为“升降车”。第35街的车站高架在地上,站台南端有两个楼梯通向地面。北面的楼梯口站着三个黑人青年,其中有一名女子。我不想从他们身边走下楼梯,便顺着站台边上绕到南边的楼梯口。然而,那三个黑人也跟了过来,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嘿 !教授,别走啊!你不认识我啦?”那个黑人姑娘冲我喊道。

  我放慢脚步,回头一看——这不是在法院见过的那个妓女嘛!由于她换了装束,我开始时没认出来。这可有点冤家路窄了。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当我发现那两个男青年站在后边,没有过来的意思,我的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她说:“那天,我开始还以为你是警察呢!后来才听说你是中国来的教授。你还回中国吗?”

  “当然。可能下个月就走。”

  “也许我们以后还会在中国见面呢!”

  “欢迎你到中国来!”话出口后,我又有些后悔——我怎么能欢迎她这种人到中国来呢!不过,我总算来到了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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