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中国的文化,就是酱缸文化。对于此说,我不敢苟同。如果仅用“酱缸”二字来概括中国文化,似乎失之偏颇。中国文化能够绵延千余年而不死,应该自有她的辉光在,这毋需我在此赘言。

       时至今日,中国文化在多次惨遭荼毒之后,命悬一线,气若游丝。即便如此,我也不悲观、不失望。在历史的长河中,文化气脉之弱,今日不是首次,猜想大概也不会是末次。中国文化虽屡经坎坷,多受磨难,但其复兴也不只一现,这有史为证。

       朝代有兴替,历史有变迁,无论是哪一朝执政、哪一人掌权,如果不能顺应历史发展的规律,它们都将归于灭亡,这已有历史的前鉴。其实,所有的统治阶层、掌权者,都是历史长河中的浮尘,最终都将归于幻灭。

       中国历史上的不同朝代与各色当权者都在时间的长河中灰飞烟灭了,而中国的文化,依然生生不息,绵延不绝,广布四海八方,滋养悠悠苍生。

       基于对中华文化绵延不绝的认知,对于这个民族的未来,我总抱了审慎乐观的态度。我虽然乐观,但没有盲目,时刻审慎。

       我们有优秀的文化,但是这优秀的文化很多时候并没有被正确认知,没有被切实践行。因为优秀文化传承上的缺失,我们还有很多痼疾,还有许多恶习。

       对于中国的状况,或许可以这么:真正优秀的中国文化并不是什么酱缸文化,但因为种种因素,中国人有太多酱缸式的风习,这种风习,并不见得就是优秀的中国文化的罪过。

       关于历史人物的评鉴,很多时候,我们就是因为酱缸式的风习,进而采用了酱缸式的手法。比如,对历史人物的所谓“盖棺定论”,大家通常会有“三七开”,“四六开”的说法。以此为据,所谓“三功七过”的即为“坏人”,所谓“四过六功”的便认定为“好人”,看似量化公允,实则混乱骑墙。

       这让我想起那个“中分”发型流行的时代。那时候,如果男生去理发店理发,理发师一般会问:

       先生,“三七分”?还是“四六分”?或者“中分”?

       其实,乡下关于“中分”,也就是“五五分”,那时还有一个叫法——汉奸头。

       说到这里,倒是想问问,不知道那些历史人物“三七开”、“四六开”的人看到流行发式的分法,会作何感想?是不是那些“五五开”的历史人物就可以打入“汉奸”一流?

       中华帝国的风威太强、太盛、太重,影响数千年而阴魂不散。时至今日,便是那些自贴标签的所谓“知识分子”,还在奴颜婢膝地媚权、媚官、媚钱、媚俗。就连本应该有“风骨”的人都在低三下四、自毁形象。所以,不能太过苛责普通民众。

       在中国真正有气节的“士”阶层覆灭之后,西方人所定义的“知识分子”没有出现之前,当今的中国社会中,站在潮头的,几乎都是几千年来帝国统治下糟粕与渣滓、奴才与帮闲。在这样的情势下,对于历史人物的功过评说,大概有两种倾向:一是愚昧地神明化,觉得他/她的屁都可以咀嚼出香味;一是看似公允,实则是在和稀泥式地以“好人”、“坏人”论是非。古人说“下愚虽教无益”,对于那些偶像派、神明派,此处不做评论。对于和稀泥的一撮,正是中国人酱缸风习的明证,须格外谨慎提防。多少大奸大恶就隐于其中;多少大奸大恶就是被他们遮盖,而不得窥其真面目。

       站在历史的角度看,功与过的评论都有非常明显的时代特征。所以,我不赞成酱缸式的功过评说。另外,所谓功与过的标准,每个时代因为对自我利益的偏私,所以,都有所不同。对于那些影响了多个时代的历史人物,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功是过,更需要较长时期的历史实践来印证。我们都是有限的生命,但历史可以持续鉴证。所以,应该慢些下结论、再慢些下结论。

       功过慢些论!

       那么,历史人物还要不要评说?当然要评说!

       要评说的话,那怎么评说呢?

       一是坚决摒弃神明派的愚昧:众生平等,这世间只有高明的政治家,没有神明的领袖;若是硬要制造神明,就不要去笑话那些当今世界还存在的非得人民山呼万岁、制造血腥的太阳式“领袖”。

       二是改变酱缸风习,不能简单地以什么“三七”或“四六”式的功过就定了历史人物的“好”或“坏”。然后,“好”人就一好百好,不容质疑;“坏”人就千坏万坏,不容辩驳。我们要做的,就是依事评定,好的事实,必须给予中肯的赞许;不可原谅的恶行,也要严加挞伐。这并不是要清算,而是要继承“春秋笔法”,让后来的统治者、当权者在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时有所收敛。

       关于依事评定,还需要仔细说说。

       第一条,必须有“信史”的精神与史实。凡是建立一个朝代的人物,都可以做寻常观,历史上不乏其人;凡是以意识形态为导向而淡化是非的宣传,都是狗屁;凡是为维护统治而涂脂抹粉的舆论,都是狗屁;凡是以愚弄民众为目的的故事,都是狗屁;凡是为了欺骗民众而“加工制造”的材料,都是犯罪的证据!

       第二条,真正利于大众的事件,可以褒奖,可以记功;凡是丧失良知、泯灭人性,残害人命的,该澄清的一定要澄清,该追究的一定要追究。

       以秦皇为例,自称始皇帝,只是为一家一姓的统治,只是为了子孙万代的江山,这只做寻常观;统一六合,算得一功;“书同文,车同轨”,算得一功;焚书坑儒的骂名,也得万世背下去;按现代的标准,秦始皇如果有反人类罪的嫌疑,也一定要调查定罪——即使这定罪是形式的,也不能缺失。

       其他,无论是谁,只要他进入历史的领空,留下了历史的印迹,都要接受历史的检验。在历史的天平上,不能用酱缸式的功过说,不能用“三七”、“四六”的和稀泥。

       虽然时代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这个世界上,帝制的阴魂依然在人类的上空密布不散,奴性的虚幻敬仰仍在,愚昧的迷信依然冥顽不化。许多人都在怀念旧时代,怀念旧时代的一些历史人物,其实,他们真正怀念的,只是他们的先人或者他们在旧时代曾经获取的丰厚的既得利益。

       当今世界的现实语境依然诡谲难测,有让民众沉入酱缸底部的危险,功过之说可能继续害人。

       如果我们的智慧不足以辨明历史的真相,还有后人;如果历史人物行事的对错尚未厘清,没有必要进行和稀泥式的功过判断。

       也说功与过,不与瞽者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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