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乃堆拉

　　端午又逢双休日，夫人小云从兰州飞来西藏探亲，当然不因粽子，更不为屈子，只为利用三天节假日看一眼远天远地的我和高原，尤其想看一眼相约已久的“西南第一哨”——乃堆拉。

　　都说行走西藏的人是圆梦客，不走寻常路，只为梦中景，不无道理。我在西藏部队工作，却也还未曾见过乃堆拉，此刻正映夫人心境，一拍即合。故事虽然发生在三年前，今天仍历历在目，尤其难忘记忆中的那片白。

　　那天上午九时，阳光正年轻。带着满满的心情暖意，飞车穿越亚东沟，我们来到了海拔4545米的乃堆拉山口。

　　白色，视野里全是白色。白到了极致、白到了单调，白的使人颤怵，让人震撼。即使橘红色的太阳直射而下，这里的大地依然泛着耀眼的白色光芒。

　　爬上哨所山坡环顾远方，眸子里全是白雪皑皑的大山，连绵着、起伏着、裸露着，像是波浪翻卷的白色大海，却仍是白色的山。

　　心激情动间，自然不是当年屈原大夫驻足汨罗江边的感觉，不是因负重亡国危机的仰天长叹，而是骤然记起伟人毛泽东脍炙人口的绝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尤其是依托身后这青灰色的哨所石屋，更有了一份背靠祖国泱泱大厦的踏实，找到了“一览众山小”的真实感觉。

　　乃堆拉，藏语意思是“风雪最大的地方”。它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东侧的亚东县与印度锡金段的交界处。从这里向北去拉萨大约500多公里，而往西到印度锡金邦的首府甘托克（Gangtok）只有54公里。风雪雷雾四季不断，大雪封山有时长达半年以上。从印度洋飘起的大雾不时翻越雪山，笼罩着哨所，滚动不息，时聚时散。

　　“冬居水晶宫，夏住水帘洞”，是过去哨所官兵生活的真实写照。陪同我的军分区宋科长告诉我，早在2000多年前，乃堆拉就是古代“丝绸之路”南线的重要通道。乃堆拉哨所在六十年代的中印边境反击战中就已经赫赫有名，被誉为祖国的“西南第一哨”。仅从这个小小的哨所就走出了10多位共和国的将军。哨所初建时，这个山头周围没有路。1965年，时任排长刘世果带领30多名战士奉命进驻这里，在没有路的雪山荒野里挖雪开路，他和战友们硬是每人背着50多公斤物资，用背包带一个牵着一个，艰难行进了18个小时，终于进抵乃堆拉山口。从此，乃堆拉成了人民解放军的前沿哨所，刘世果也成为乃堆拉哨所的第一任哨长。他带着官兵吃干粮、喝雪水，圆满完成了建哨守防任务。几十年来，有多名战士因环境恶劣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在宋科长引领下，我和夫人小云一起进入边防连小院。一个士兵看见我们，立即跑步过来立正敬礼，高声说了句：“首长好，嫂子辛苦了！”

　　一句“辛苦”，从那张干裂着并且颜色发乌的嘴唇里蹦出，不由得让我心起波澜，眼眶泛潮。

　　走进他们的宿舍，条件简陋却整洁明亮。木板床上每人两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放眼望去，就像是一条条白色的床单上置放着一个个墨绿色的方形箱包。每个铺位正前方墙角下整齐地摆放着一排脸盆，里面放着绿色的牙缸和叠成长方形的白色毛巾。这一幕整齐划一，是军营的规范、哨所的特产，无疑也是这白色世界原始状态中的一种时尚与现代。

　　由山东威海入伍的班长介绍说，现在哨所条件改善多了，曾经困扰官兵的住房、洗澡、用水、取暖、用电、如厕等“六难”问题都已经解决。上级还给我们配发了电脑，联通了网络，高科技手段的运用使哨所执勤方式发生了根本变化。让人无奈的是，冰雪几乎终年不化，寒冷可以忍受，青光眼疾患难以克服。

　　正值节日，我问他们：“今儿是端午，有粽子吃吗？”班长说:“没有，但我们用高压锅做了红枣白糖焖米饭，味道和粽子差不多”。我又问:“想家吗？”班长答：“非常想，再过一阵又要进入长达半年的封山期了，大雪一封山，哨所立马就成了‘孤岛’，就像与世隔绝。据我的老班长说，以前哨所过节基本就是吃罐头，一台收音机十几个兵围着听节日晚会，听着听着，有的人就开始哭……现在比老班长那时好多了，我们可以吃着饭聊着天看电视，还可以通过手机和网络微信与家中亲人相互祝福聊天。”

　　与战士们一起进餐，品尝他们制作的红枣白糖焖米饭，味道的确别样。夫人夸赞说:“嗯，不错，比内地商场购买的肉粽子还好吃”。班长闻听此言，脸上溢满笑意。

　　走出哨所，为这些小战友的乐观精神所感动，可心情并不轻松。忽然想到，藏族人民真的了不起，他们长期生活在这白到了近乎残酷的雪域高原上，却依然崇尚白色，最珍贵的哈达是白色的，游牧憩息的帐篷是白色的，就连最为庄严神圣的布达拉宫主体墙面也是白色的。在他们心中，白色就是和平、安宁、幸福、吉祥，白色就是他们灵魂里的五颜六色。也许正因为此，也才有了喇嘛身上的红袍、头上的黄帽，才有了五彩的经幡隆达飘荡不息。当然，这高原诸多奇特斑斓之中，最美仍莫过于戎装士兵用青春热血调制的色彩，那就是红星点缀下的一抹绿，它是这白色世界中的一番独特、一幕靓丽、一道超越自然险要的绿色安全屏障。

　　乃堆拉哨所，不愧是西藏高原上的一只“雪域雄鹰”，一种让人不得不敬畏的“白色图腾”！

　　踩着厚厚的雪下山，夫人说她感觉有点头晕气短，还有点恶心，想吐，我安慰她别害怕，是高原缺氧反应作怪，下山后会好一些的。牵着她的手继续走着，我不由内心再发感慨: 真是爱也白色怒也白色。不是吗？内地都市五彩的世界里，酷爱白色的声音不绝于耳。小时候就常听大人们说喜欢白色，自己也跟着喜欢，那是因着对于白色纯洁无暇的理解，多少包含着些许感性的浪漫。如今不禁疑问，假如那些口称喜欢白色的人们果真生活在这白色的乃堆拉时，还会十分的惬意吗？我敢肯定，他们必会重新选择浓烈的赤橙黄绿！

　　我想自己也会。

　　回眸山顶塔楼，一面五星红旗在塔顶迎风飘扬着，一位持枪的绿色身影正以独特的方式在这白茫茫的雪世界里凸显着骨感，那是我们可敬可爱的哨兵。这丁点的红和绿，成了这个白色世界里唯一的鲜艳，虽然十分的养眼，却显得有些孤单。

　　哦！我明白了，把生命寄托于此处，与这有点近乎恐怖的白色共存，一定不是国门哨兵的理想选择，而绝对是由于他们的忠诚和责任……

　　同一片天空下，不一样的端午节。甲午年的端午，我的记忆里深深刻写下了乃堆拉的这一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