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去街角的市场买菜,无意间瞥见地摊上有卖扎成小捆的香椿芽,看着那微绿赤紫码放整齐的香椿,闻着浓郁的香味,不由得想起儿时每到春日采食香椿的情景。

  离开家乡十几年了,内心深处珍藏着许多难以忘怀的事物,最记忆犹新的当然是吃食,那时的生活比较清苦,主食是自家摊的地瓜面的煎饼、窝头和杂面馒头,下饭菜更是简单粗寡,菜地里种什么就吃什么,逢年过节才能尝些荤腥。好不容易熬过靠萝卜白菜、咸菜疙瘩当家的寒冬,盼来万物生长的春天,各种名目的野菜相继破土而出,荠菜当然是最具人气的代表,马齿苋、白蒿、柳芽、婆婆丁等等更是凉拌佳品,而最令我回味无穷的是香椿。

  记得一年秋尾,父亲在老屋后面栽了一溜树苗,它们土黄色的根,灰白的树身,光溜溜的无枝无桠,乍一看不觉得新奇,还略有些土气。但父亲对它们却很用心,耕种劳作之余,不忘给它们松土、施肥、浇水,还用麦秸秆把树身裹上来防冻。

  严冬一过,便是春天,气温回暖,雨润无声,树头便开始鼓出紫褐色的芽苞,幼芽未舒时颜色紫赤,待到叶片初张,便生成欲语还休的小嘴儿,微微翕动间不胜柔弱,惹人怜爱!此时母亲便开始掐香椿头了,矮处的伸手掰就行,高处的用长木杆子绑上镰刀来割。吃香椿芽是要趁早的,老话说:“雨前椿芽嫩如丝,雨后椿芽如木质”,待谷雨过后叶子由红变绿时,又老又恹,鲜香就不复了。

  母亲手很巧,她先把头茬椿芽盐津一下,裹上面糊炸成“香椿鱼儿”,盛到盘子里真是外表金黄,香椿翠绿,酥嫩可口!又把鲜嫩的椿头切成细末,滴少许花生油,再开水一冲,调成手擀面的浇头。等几茬之后香椿较老了,就用盐搓了腌制成小菜,等无菜时解馋。碰上家里的母鸡生蛋勤快,还能吃上香椿摊鸡蛋。至今想来都口齿生津,垂涎欲滴!

  香椿在农村随处可见,房前屋后,田间地头都能种植,而椿芽平常百姓皆可摘食,也不算稀罕物。但自从它们出现在城市的餐桌以后,就倍受追捧,身价水涨船高,昂贵到令人咋舌的价格也挡不住人们尝鲜的热情,连我这个打小吃香椿芽的农村娃都自愧不如。

  其实自古就有采食香椿的传统,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可见这是一味出身乡野却历史悠久的树上菜蔬,因为香椿奇特的气味,好这一口的往往趋之若鹜,不待见的人见之掩鼻,真是憎者恶之,爱者欣之。那又如何呢,这世间味道特殊的食材实在太多了,众口难调各取所需吧!

  孙思邈曾言:“春日宜省酸增甘,以养脾气”,可见乍暖还寒的春季,应当适量食些甘味鲜香的春菜。香椿更是不能错过。

  我们坊间的吃法比较家常,但提及文人雅客的菜单,就精致讲究了许多,《随园食单》中记载了一味香椿头拌豆腐“到处有之,嗜者尤众。”香椿的气味馥郁有增鲜之功但不喧宾夺主,豆腐的软糯润滑的清淡也不会消融,加之麻油恰到好处的提味,可谓是百食不厌!

  汪曾祺先生亦钟爱此味。“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梗叶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以南豆腐为佳),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看到此处,不免食指大动,味蕾已经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了!较之汪曾祺等文人大家的拥趸,我对香椿的喜爱,是因为父亲当年栽下了那几棵香椿树,而母亲用香椿芽做出了如此多的美味,香椿年复一年的给予,我们每一次的攀摘都是在汲取椿树的亲和善待,正如父母的爱一样,不因岁月而改变。我所迷恋的大抵是亲人之间不可替代的情感,古人用香椿比喻父亲,常以“椿萱并茂”来祝福父母健康长寿。老家的椿树日益茁壮,我却总是错过采摘恰当节令的椿芽,吃与不吃对于我不再是最重要的事儿,因为疼爱我的老父亲早已魂游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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