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关的雨淅淅沥沥下了数日,黄沙飞尘俱零落成泥,夹杂着远处的落花、枯叶。

  阳关很少下雨的,这地方,睁眼是狂风,闭眼是黄沙,大漠荒凉,天高云阔,人,比荒漠里的绿意都要少。

  云芹抱着琵琶坐了一个下午,在这条通往关外的必经之路上,在这个方圆近百里唯一的客栈里,她靠在窗前,看细雨化成溪流,顺着屋檐上的茅草叶不急不缓地流下。

  他没有来,这是云芹等的第九日了,他还没有来。云芹把琵琶收了起来,这入夜后的最后一个音符便也跟着收进了木盒。

  琵琶是好琵琶,玄铁铸身,天蚕丝作弦,声如惊鸿,音似天籁,但琵琶却是旁人的,只不过寄放在她这里。云芹喜欢的是幽兰古筝,因为只有幽兰谷的筝,才能配七绝山的紫竹玉箫。

  半月前与陆辰在京城相别,陆辰要她在阳关的望雨客栈等他,等他赴一场生死约,若是有命,他会到阳关找她,两人共赴关外,再也不理江湖上的纷争烦恼,于是,她等了这些天,且还要等下去。

  琵琶是师姐棋瑶的,那日,她在幽兰谷与师姐告别,师姐担心她如今武功尽失,路上难免坎坷,便把自己的琵琶给她防身,毕竟云芹的桐花琴已毁,且凭着棋瑶铁琵琶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一般的江湖人多少都要给点面子。

  幽兰谷就在七绝山脚下,不远,谷主是云芹和棋瑶的师父,也是七绝山掌门秦无伤的师姐,只是斯人已逝,七绝山的人也多已下山入世,山上和谷中,如今大约都有些清冷,不复当年。

  客栈掌柜是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膝下无儿无女,却极是恩爱,手底下有几个年轻的伙计,日日过得充盈,倒教云芹看得羡慕起来,心里私想,将来到了关外,找个人迹稀落的偏远村庄,向当地人讨买几只羊羔,置几亩薄田,和心爱的人厮守到老,未尝不是美满的日子。

  夜色渐浓,伙计敲开门,送了泡脚的热水,待伙计退出去,她坐在床沿上,水汽飘荡在眼前,分不清是盆里的热水使然,还是窗外的冷雨使然,蓦地外面一声鸟鸣,听不得是什么鸟,只觉得嘶哑难听,云芹心里忽然一阵颤栗,莫名地担忧起来。

  2、

  年迈的皇帝不顾一众大臣的反对,毅然颁下了废除太子的诏书,这是太子第二次被废了,太子府一夜之间乱作一锅粥,有人树倒猢狲散,远远避开了这棵轰然倒地的大树,也有人依旧守护着废太子的家当,期冀着有朝一日能像头一次那般再次得到皇帝的启用,但是作壁上观的明白人都清楚得很,太子,这一次是真的起不来了。

  生死约的地点是京郊的公主坟,这一日正值初秋,阳光很柔顺,风也很温和,一切都像当政者想要粉饰出来的天朝盛世那般太平祥和。

  午时刚过,陆辰早早到了公主坟,传闻这里是前朝公主的埋骨地,如今远近数里皆荒无人烟,只一座肿大的土坟孤零零躺在荒野,杂草一人多高,密密麻麻长了一地,松柏和柳树反而长得不够茂盛了,偶尔几只乌鸦从树影叶隙飞出去,带起一阵乱哄哄的聒噪声。

  秦无伤比陆辰晚到了半个时辰,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看得出,昨夜太子府的变故让他破费了些心神,但他还是如期前来赴约了。

  秦无伤是陆辰的师父,七绝山的掌门,师徒对决,还要分生死,传出去,七绝山的名声多半是保不住了,说起来,如今的七绝山,已经是臭名昭著了。八年前,七绝山还是曾经的样子,轻易不问江湖上的琐事,偶有几个门徒下山历练,也是行侠仗义,为武林正派所称道,自从那年秦无伤突然决定下山入世,成了太子府的座上宾,一石激起千层浪,七绝山百余年不介入朝堂的规矩就被打破了,且在太子府下并未做正派人该做的事,而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起来,江湖人如今谈论起七绝山来,早已不复当初的尊崇敬慕,而是人人嗤之以鼻,意欲杀之而后快,但一来七绝山门人武功卓绝,实力着实不容小觑,二来依仗太子府的朝廷势力,寻常门派更加不敢得罪,如今太子府一夜之间坍塌崩落,想必日后的七绝山,在江湖上要低调些了。

  陆辰有些犹豫,因为他在秦无伤的衣角上看到了血迹,加上秦无伤的疲态,他觉得不太公平,但旋即摇了摇头,自忖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更何况是生死对决。

  就在他犹豫的这点工夫,秦无伤的指尖已经到了陆辰的眼前,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迅如闪电。

  秦无伤的玄天指为武林一绝,指力雄浑,加上神鬼莫测的身法,教人防不胜防。陆辰不敢大意,以玉箫对敌,上来就是一套自己领悟的晴雨诀,以箫化剑,点、削、刺、撩,堪堪和秦无伤打了个平手。

  直到斜阳向晚,眼见红霞就要托着夕阳坠下山头,两人比起了内力,陆辰横箫在前,一曲奏起,音波暗送,地上零星的枯叶飘飘飞向秦无伤,此时的秦无伤如老僧入定,双掌合十,将音波隔绝在身前几寸,高手对决,分毫不得大意。

  3、

  幽兰谷,此时春花烂漫,阖谷蜂蝶飞舞,只是杳无人迹,寂寞如冷风。

  棋瑶伸手折了一朵野花在手上,淡紫的三片花瓣,娇小可人,只是命运无常,它可曾想到会在盛开的时节被人轻易折断,草草断送了性命。

  师父仙逝半年有余,云芹也走了五天了,偌大的幽兰谷,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空空荡荡,谷深处高低起落的几座屋舍也了无生机。

  想起师父晚景凄凉,棋瑶心下不免又一番感叹,从师父生前的只言片语,她大概可以想见一个不得所爱的可怜女人。

  师父对自己的师弟有情,但她一生不得说出自己的心声,只因为在她表明心迹之前就已经知道师弟心有所属。作为七绝山的掌门,秦无伤爱上了一个风尘女子,且不顾师门反对将她迎娶进门,世人大多风言风语,唯独棋瑶的师父,竟然默默为秦无伤操办了大婚,或许,自始至终,秦无伤都不曾知道师父的心意吧。

  手里的野花失去了先前的光泽,蔫蔫的,一只蝴蝶飞过来,在花前徘徊片刻,又轻飘飘飞向了远处的花丛,棋瑶思绪凌乱,师父固然可怜,却可以默默为心爱的人付出一生。自己呢?想到自己,她曾经对陆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却得知陆辰与自己的师妹云芹早已有情,且互许了终生。她时常叹息自己命苦,尚且不如师父的命,倘若能早些得知这情形,情愿像师父那样,默默在他身边守护,只是如今,捅破了窗户纸的三个人,何其尴尬的局面。

  从幽兰谷出来,棋瑶一个人晃晃悠悠,不觉到了河边渡口,草棚下立着个木牌子,刻着“一苇渡”三个字。春日的风乍暖还寒,棋瑶望着天际,呆呆地出神,乍见左面河岸上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急速奔来,那矮小的身影像是被高个子扯起的一张旗子,遥遥荡荡,待靠得近了,棋瑶细看时,那高个子却是认识的。

  “桑仁大喇嘛这是要去哪里?”棋瑶在中间站定,挡住了去路,她对这人可没什么好印象。

  被叫做桑仁的是一个胖大的和尚,一身喇嘛僧衣,勃颈上挂了好大一串混铁佛珠,乌光闪烁。

  大和尚站定了,呼呼直喘,一只手却自始至终搭在一个半大孩童的肩上,不曾松开。

  “大和尚不在太子府吃斋念佛,又到哪里做下伤天害理的业障?”

  桑仁并不理会,绕过人就要继续往前走,眼前人影一晃,棋瑶忽的斜刺里一掌轻飘飘拍过来,掌风带香。大和尚单掌迎上去,两掌想接,一声闷响,桑仁心下骇然,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却是内力浑厚,不可小觑。

  “丫头,佛爷我可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太子府就很了不起吗?看你倒不像个活佛,却活脱脱是个阎罗殿里的小鬼。”

  桑仁也不是好脾气,伸手在少年身上点了两指,将他抛在一旁,晃动双掌来战棋瑶,棋瑶没了趁手的铁琵琶,出手不免掣肘,只得闪展腾挪,以巧应对。

  大和尚颇为从容,边打边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幽兰谷的路子,当日太子府十三金刚设下埋伏,要取陆辰和胤禛小儿的性命,却被幽兰谷的人拼着自己一身武功被废将人救走,没想到还能见到余孽。”

  棋瑶本就伤感与幽兰谷人世凋零,听到“余孽”二字不觉怒火中烧,手上力道又加了三分。

  桑仁依旧从容,大笑道:“你们既与陆辰交好,此刻怎不去替他收尸?”

  见棋瑶不搭理,桑仁继续道:“这会子,陆辰怕是正跟他那病痨师父生死相搏,此刻去或许还能帮衬一二,去的晚了,怕也只能收尸咯。”

  这里掌影纷飞,忽听远处一声长啸,却见下游一叶孤舟逆流而至,舟船之上只一个船夫手执长竿,一身蓑衣,时时备着下雨似的。

  小船停靠在了渡口,那蓑衣人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就到了近前,竹笠下两道寒光,随即到了少年身边,伸手在他身上捏了两下,那少年受制的穴道解开,立马指着尚在打斗的桑仁破口大骂:“死秃驴,坏和尚。”

  那边两个乍见来人把少年解开,便也停了手,要看看来人站在哪一边,只见那人手里还擎着半截竹竿,抬手向桑仁指了指:“你就是桑仁大喇嘛?”

  “正是本活佛。”桑仁横得很,鼻孔都要冲天。

  “好,在下要领教领教你密宗的手段。”

  话音未落一根竹竿已经递到桑仁眼前,大和尚心下一惊,伸手格挡,几个回合下来便愈加惊诧,来人功夫着实厉害,若再加上棋瑶,二人联手,自己绝对讨不了便宜,心里想着,瞅了个空子,抽身倒退出数丈,落荒而逃。

  棋瑶和那人都没追,反倒是回过头来盯着那少年上下打量。

  “是你。”

  棋瑶看到那人摘下了斗笠,当下惊呼。

  那人面露苦笑,回道:“是我。”

  “六师兄,当年外界盛传你因看不惯师叔迎娶一个风尘女子叛门而出,这些年不知所踪,为何今日到了此处?”

  那人叹道:“风尘女子,呵呵,我自己迷恋的何尝不是一个风尘女子,世人多苦难,风尘女子也多可怜……”

  棋瑶看他一句三叹,忙岔开话头,道:“师兄,你看这孩子。”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棋瑶转而问道。

  “凌风。”亲见对方将自己救下,少年放下了戒备,回道。

  “凌风、凌风……”棋瑶嘴里念叨着,忽的又问:“你姓什么?”

  “秦。”

  一旁二人面面相觑,俱是露出惊讶与无奈的表情。

  “师兄,有件事托付于你。”

  那人沉吟片刻,道:“原本我是该答应师妹的,只是我居无定所,向来飘泊江湖,这孩子若跟着我,不免受苦受罪。”

  “小妹不是这个意思,师兄可还记得云芹,她此刻该在阳关等着与陆辰师弟相聚,我不知道陆辰与秦师叔生死约的事,想来云芹也不见得知道,烦劳师兄将凌风带到阳关,不论将来是何境遇,我想,他二人都会善待于他。”

  那人略一沉吟,点头答应了。

  4、

  陆辰和秦无伤比拼内力最关键的那一刻,不曾想秦无伤忽然撤了内力,玉箫的音波直接撞在秦无伤身上,一口血喷到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秦无伤分明看到天边一只孤雁在夕阳下划过,而陆辰却在秦无伤的眼睛里看到了解脱、欣慰、忏悔、无奈和不甘。

  “老七,你过来。”

  陆辰许多年不曾听到这样的称呼了,仿佛面前盘坐在地、嘴角淌血的人依旧是当初那个人人敬仰的七绝山掌门,他依言走了过去,很想听听这个在对决中无异于自杀的人会有什么解释。

  秦无伤向他道出了一些看来已经积压在心底许久的秘密,这秘密让陆辰感到震惊,一时恍然。

  十年前,太子府派人去七绝山游说秦无伤,想让他投身太子帐下效力,太子府看重的自然是七绝山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与地位,然而秦无伤为人一向耿直正派,早就听闻太子荒淫不堪,当下严词拒绝,不曾想太子府的人暗自在他身上下了阴阳蛊,这蛊虫倒也不至于要了人的性命,只是教人性情大变,白天行善,夜间作恶,起初秦无伤尚未察觉,待太子府的人二次登门,他这才知道真相,按他的本意是要登门太子府,玉石俱焚,无奈膝下幼子凌风被太子府的人掠走为人质,也被下了蛊,秦无伤投鼠忌器,一度性情巨变,成了后来为武林正派所不齿的朝廷鹰犬,直到前日里老皇帝下旨二废太子,秦无伤找到机会救出凌风,可惜反出太子府时被桑仁大喇嘛发现,凌风又被夺走,秦无伤虽然用玄天指伤了桑仁,但到底被他带着凌风跑掉了。

  陆辰良久无言,直愣愣呆站在那里,远处的乌鸦叫了两声,夕阳完全沉了下去。

  “师父。”陆辰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他有很多年不曾这样叫过眼前这个男人了,但是此刻,他叫了出来,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陆辰凑到秦无伤跟前,仔细看时,秦无伤已经气绝身亡,原来,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赴约的。

  低头,见地上有两个血字,是秦无伤沾了自己的血写的,“凌风”。

  这是嘱托吗?

  可是天地茫茫,江湖之远,他该怎样去找寻这个孩子呢?

  夜,缓缓地将整片天地拥入怀中,直到一弯弦月挂到天际,陆辰走得远了,公主坟前却走马灯似的,先是来了一个黑衣人,在秦无伤的尸体上翻找了一遍,随后是棋瑶,赶来时不见陆辰的踪影,然而看到秦无伤的尸体,心下稍安,至少知道陆辰该还活着,棋瑶走后,又来了几个扛着棺材的,却是陆辰在附近的村落找了村人来收敛秦无伤的尸骸,好歹师徒一场,他不忍心秦无伤暴尸荒野,死无所葬。

  5、

  却说那日自渡口相别,六师兄带着凌风一路北上,数日后终于风尘仆仆赶到了阳关。

  云芹多年未见这位六师兄,但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惊诧于他身边还带了个孩子。

  客栈里人很少,老板娘一边擦桌子,一边絮絮叨叨:“这是什么年景哟,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到底是得罪了哪边的龙王爷,再这样下,客栈都要冲跑啦。”

  云芹看着坐在眼前的六师兄和凌风,嫣然一笑,道:“师兄见笑了,店家这对老夫妇极有意思,看上去日日拌嘴,实际上恩爱得紧,几十年如一日,这般情深,我是很羡慕的。”

  “是啊,能得一心人厮守半生,确是羡煞旁人的事情,可惜,我没这样的命,但愿师妹心愿达成。”

  六师兄的眼角掩饰不住的失落感,又记起棋瑶的嘱托,便把救下凌风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挑明来意,想要将凌风托付于她。

  云芹看看旁边站着的凌风,这孩子从进门那一刻就很安静,乌黑的大眼睛很是灵动,对于自己的颠沛流离却似乎并不很在意,亦或是早已习惯了漂泊之苦吧。

  她心里还存有对秦无伤的恨意,虽然这份恨意在陆辰的温风化雨中慢慢淡薄了许多,但她始终还是忘不掉那个可怕的夜晚,失去理智的秦无伤在她的大婚之夜玷污了她,若不是及时出现的陆辰,她应该早就自杀了,但是眼下,这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云芹,也到底是善良的,即便不是冲着六师兄和师姐棋瑶的嘱托吧,她还是应承下来,眼见着六师兄松了一口气,倒像是卸下了一个极重的负担。

  伙计又送来了泡脚的热水,待他退出去,六师兄便也要起身告辞,打算跟凌风住到云芹的隔壁房间,这时候,屋顶咔咔轻响,六师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云芹忙将凌风拉到自己身旁。

  深更半夜,穿房越户的人,多半都不是好人。

  果然,不多时便有黑衣人持刀佩剑跃入房中,共有五人,俱是黑巾遮面,四下里将三人的退路全部封死

  领头一人身材短小,手上却擎着一条黑黝黝亮闪闪的乌金软鞭,鞭子一头蓝光闪烁的一个倒钩发出淡淡的腥味。

  云芹盯着那个矮个子半天,缓缓开口道:“钱老大不在雍王府当差,跋山涉水追到这里来,可真是辛苦。”

  那人扯着尖细嗓子嘿嘿冷笑,道:“云女侠倒是好眼光,咱们只在王府打过一次照面,不想就被女侠记在了心里,感情是对兄弟我念念不忘?”

  这样不堪的话一出口,惹得周围几个黑衣人淫笑不止,他们自然知道,云芹早已功力尽失,不足为惧,倒是身旁多出来的这两个人,来路不明,所以才没有贸然动手。

  六师兄轻咳一声,手里的半截竹竿已经横在身前。

  “你是何人,咱们弟兄是奉了王爷的令,要请这位云女侠回去。”

  六师兄并不答话,脚下猝然而动,竹竿已然刺向其中一个黑衣人。

  6、

  阳关的雨淅淅沥沥下了许多天,客栈的老板日日念叨,这世道真是不正常了,阳关从从没下过这么久的雨,这天早晨,天空终于放晴,久违的阳光重新照在窗棱上。

  陆辰赶到客栈的时候,伙计刚把店门打开,乍见晴朗,迎接陆辰这第一个客人的笑脸就更加殷勤。

  “小哥,在这里住了半月有余的那个年轻姑娘可还在吗?”

  “在的,在的,昨日过晌还有个中年汉子带了一个小孩来找她,就住在她的隔壁。”

  陆辰不知道是何人来找云芹,因为他们相约的这个地点并未告知旁人,他心里疑惑,却还是先去敲了敲云芹的房门,没人回应,想来还未曾起床,但又觉得不对劲,云芹想来勤快,平日里起得很早。于是他手上微微用力,推开门,一只脚迈进去,便立即闻到刺鼻的血腥。

  屋子正中,半跪着一个蓑衣男子,声息全无,只有地上一滩半干的血污提醒着来人,这里曾有一场苦斗,窗子前还躺着两个黑衣人,同样的一动不动。

  陆辰上前,伸手摘下了那人头上的斗笠,惊道:“六师兄。”

  伸手去探鼻息,却早已死去多时了。

  转身再到窗前,解开遮面的黑巾,躺着的两个人却也都认识,同在雍王府,钱家五兄弟的臭名昭著,他向来是不屑于多打交道的,这几个人向来在雍王府当差,轻易不会离开京城,想及这些,他已经明白了大概,心下不免凄凉,原本打算与秦无伤了结之前的恩怨,他便带上云芹去关外隐姓埋名,从此不问江湖恩怨,可他终究低估了帝王的心思之深沉,曾经幻想过的逍遥日子,于他,怕是无望了。

  想到云芹,自己着实负她良多,如今这情形,他必然要去紫禁城追寻云芹的。只是可惜,这世间的男女情,唯有爱而不得是最深的无奈,偌大的紫禁城,宏伟雄壮,却和俗世的江湖一样,也是个看不见的笼子,把许多人生生困了一辈子,阳关曲,终究也成了一句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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