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三赋

白马寺赋

1

在白马寺，

我首先写下这些：

释迦舍利塔；

廊柱上苍劲偈语；

胖鸽子亲人、呆憨；

你的鼻尖沁出汗珠；

老尼著素袍给游人讲法；

石狮子圆睁着双眼，打盹；

缠我，腻我，拽我，

咬我的满身疲累。

2

我接着写：

老尼著素袍给游人们讲法，

我不听；

舍利塔高龄得经不起一次爱情；

缠我，腻我，拽我，

咬我的也同样是你的

手臂，眼波，孩子气，幽怨。

3

石狮子，

你这样贪睡，

佛会像先生一样，

执戒尺打你的手心吗？

石狮子，

那个送你来寺里的，

教你用心关照万物的是你的父亲啊！

你还记得他吗？

4

我不听老尼讲法。母亲

三十岁生我，

四十岁长告诫我：

“每顿饭，须吃净碗底的米饭，

农民苦，你要比爹妈幸福。”

母亲，有什么人可以像彩蝶那样飞过自己一生的沧海呢？

5

菩萨，你身佩香灰塑成的璎珞，

我满身尘土而来，

说：我不信你。

我不定，禅定；

我悲哭，也只是众生熬不住了才悲哭。

龙门赋

1

佛国是什么样？

佛陀们头断，臂残，

华冠，璎珞，绶带都断裂。

每一次山体塌陷，

就有一些石头跪下呼喊，

人也在喊，悲天哭地地喊，

生死永隔地喊……

某些姓氏与历史——

放下碗筷去树下乘凉的人，

草坡上啮草的牲畜，

挚爱之人高扬起的笑脸……

无声回应。

通往地头的小路，是死去的亲人

回家的路。

2

十万洞窟沉入伊水，

十万佛陀水中受难。

3

徒步到白园，

我可以确定：

那座柏林掩映的

大坟冢的土地下，

深埋着更多嘶喊，

却听不到任何回声的人。

白骨，佛指，

一截腐朽的松木堆在一起，

无人辨识。

4

小雨花还在拍打着雨伞，

炒凉皮的小摊旁

叫卖着牡丹饼。

牡丹，龙门，

是洛阳城伸出的的一只手掌

与五个指节，

城内，牡丹魂分外皎洁，

城外，龙门高耸而沉默，

像一帧熟悉的气节：

城破不降，

身死心不灭。

牡丹赋

“唯有牡丹真国色，

花开时节动京城。”

——刘禹锡《赏牡丹》

1

四月清明，

爱女出阁。

——多少游人恨不能独自钻进她的花房里去！

2

仿佛是一夜间，

牡丹就及笄天香了，

就有了清誉、身份：

红牡丹——美人朱唇。

白牡丹——像极了后主第一次被他的娥皇摄去魂魄。

紫牡丹——长大的丁香，明艳的盘扣。

那些来不及开苞

便被折断的牡丹魂们，

你们晚上飘到

景区环卫阿姨的床头，

不要叫——她们睡得沉实；

不要问——她们不解花的言语；

不要怨——她们要早起。

……她们像普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膝下一双上学的子女。

3

俯首作牛马，

只因骨肉亲。

4

所以，开谢的牡丹会有斑白的鬓发吗？

那些没在牡丹节展览的花丛里，

会有内向的，无邪的，

渴望的另一群孩子吗？

会有一株胆怯的牡丹望着星空悄悄许下心愿吗？

5

牡丹的一生毕竟就这样过去了。

一千多年来，牡丹开遍洛阳的每一寸土地，

土里和着血泪，埋着剑戟，扎着牡丹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