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湖畔小坐


黑绸缎似的湖水润洗我周身的几株垂柳。

诗的热流充溢着我,幻境中我向北一路疾驰,

途中铁青的崖壁一块块肃立,云海之上,

岩体就妩媚顺服起来。那是乱石垒筑的一方圣境。

火车勒蹄西奔,于一个清晨舔舐地上毛毡似的雪片,

舔出一片灰黄的空地,像一孔温泉,而后倦卧其中。

天地落雪苍茫啊,我埋首雪中,发辔垂散,止不住地流泪。


正午,我看到一个老妇从襟袍取出一只揣得亮热的铜罐,

秀美的纹饰正如我内里的澄净。是什么在幽冥中指引我?

推开那扇黄土之门我讶异地看见——

起风了。两棵枣树正慌忙把青枣抛过河心。

当然是另一条白浪翻卷的母亲河。我搅动竹竿,

只见黑绸缎似的湖面荡起水纹阵阵。

起风了。青石笑我我亦笑之。空气中掺着花粉的微甜。



二、谷雨后的第二天以及……


这些鞋面上粘附的

屋顶死寂的

大雨天

流浪狗的梅花瓣爪痕下的

每天清理垃圾的老人

他眼窝深陷的

灰与尘

都被雨珠一一洗净了


仁慈的雨珠

依稀剪出几只燕子绣工似的淑影


再往后就是

一个人手捧一棵绛珠仙草

往茫茫的雪地大步地走


白茫茫

真干净



三、诗人与作品


前者之于后者:

一个永远蜷在母亲用

双手编结的摇篮里的孩子


孩子长大离开

母亲露在众人面前:

多恬然的一个玉人呀

露出一个最朴素的笑容

——呀!多悲哀

她以为她的孩子

永远不会长大

她问:“永别有多久?”



四、梦


梦里我有一位看不清脸庞的母亲

    ——题记


雪崩似的一场离别

雪片样的一块纱布:

你嘱我记诵的大慈悲的心经

不能超脱我

你织好的毛衣我真的穿不上了


很多年过去

我不愿再写出哪怕一首我心中的诗

我更喜欢看那些变或不变的一切

我更天真地思想,生活了

我们屋前的草坡,水洼

野兔和田鼠的巢穴外

都长着小黄花

与它们躺在一起

我随手指向一朵说:

白日的小黄花与

银辉下的是同一朵

一年年绽开

与某年悄然死亡的小黄花

是同一朵


我万分安静地思索着一个人荒谬的

一生

更荒谬的是——

梦里撕心的痛哭

让我流下了孤儿的泪水



五、一件搪瓷杯


是件耐用的器皿。说起这样的话

意味着它已经陪我度过

几个诗酒的春秋。意味着

我耕出一朵彤云,织就一个梦

它是套在我颈上的宽厚驭手

一片飘泛奶香的咖啡湖泊


梭罗的小木屋还挤满了客人吗?

红松鼠从冬夜里醒来

锄完一天的地

信步走在松林深处

对着窗子,写铅笔字

记上今天湖水的涨落幅度

想到人生的无意义

也只是倦得打了一会盹儿


一个杯子是一道闪光的树纹吗?

一个杯子被摔到地上叫响鸟儿的悲鸣

那些从未见过面的朋友

你们像一首诗那样继续生活吧

远方的诗人仍然是个无用的人

倒小半杯清茶,他说她又发了一通脾气

熬了一次夜,深爱一个坏心肠的诗人



六、小镇


乳燕飞回,小水坝与春水结成姊妹

浑身淋透的少年冒雨往家里赶

少年郎,你不妨慢些骑行

让这些清甜的水儿流到心里去

时间烂漫,足够你祝愿

命途起伏,足够你守望

哦,母亲,你已如此苍老

我该如何向你描述

我的远方?


大雪天我的身上落满了天堂的信件

我奢望我是一个童话王国

小王子驮着小女儿又开始了一次冒险 

孤独的诗神啊,你要用怎样的方式

定下我与你一生的姻缘?

我没写出的哪一首诗使我梦萦?

再写到小镇,我已经从

树洞里的小虫子长成了彩蝶

我从树根回到了泥土

我从泥土回到了长天


车窗外,孩子急切地奔跑

亲爱的母亲,一条血脐带

两代忘川的人世

穿破多少次回眸我又找回你

我该如何描述我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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