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荡漾,摇下了池塘边的小榆树上颗颗榆钱。洒落在地上的榆钱如粒粒金珠,闪烁着春阳的温暖温馨温情,柔柔的,款款的,一下子就把我带回了千里之外的老家。

   老家村头也有一棵老榆树。它到底有多老,爸爸说不清楚,爷爷说不清楚,村里的老少爷们谁也说不清楚。它粗大的躯干要三个孩子才能抱得拢,黢黑黢黑的老皮,开着裂,泛着层层褶皱,写着重重沧桑。它肆意伸出的虬枝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华盖,遮蔽着风雨,遮蔽着炙热。树下的地儿光溜溜的,便成了村里孩童们的乐园,成了爷们们议事的会所,成了娘们们拉呱的据点。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从这里飞出了一阵阵天真的笑声,飞出了一个个重大的决策,飞出了一件件家长里短的诙谐。
   一到春天,点点新绿便爬上了枝头,倏而,颗颗榆钱便沉甸甸地缀满了整个树冠。榆钱压弯了榆枝,惹来乳牙未齐的娃娃们,流着口水聚在树下。扎着小辫儿的丫头,抬头望着,指指点点。梳着木梳背的淘小子,攀着老皮的褶皱爬上树顶,扳着树枝儿使劲儿摇晃,大片大片的榆钱倏然而落,树下光溜溜的地儿瞬间便铺上了一层金,软软的,灿灿的。孩儿们抓起榆钱,塞进嘴里。一股股清香,一股股甜蜜洋溢全身。丫头笑了,小子笑了,“暧风轻扬桃花红了,榆钱串上了梢。是谁碰碎了翡翠桥,染绿了小村庄。”一阵阵歌声飘向村庄,飘向大地,飘向远方。有心计的孩子把榆钱装满了口袋,带回家里。妈妈和上棒子面,窝窝头就甜滋滋的爽口暖胃。
   老榆树下,演绎了许多故事,记录了许多村史。有悲壮,有激昂,有苍凉,有荒唐。
   一九四九年的十月,农会在老榆树下斗地主分田地,翻了身的老百姓在这里扭秧歌,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喜欢过后,老榆树依旧沧桑,老百姓依旧饥饿。
   一九六六年的十月,红卫兵在老榆树下斗私批修,戴着伟人像章的老百姓在这里跳忠字舞,高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胜利过后,老榆树依旧苍凉,红卫兵黯然失色。
   一九七六年的十月,村民们又一次集合在老榆树下,载歌载舞,高唱“大快人心事,打倒四人帮……”打倒之后,老榆树更加繁茂了,可村民们依旧茫然。
   一九八零年的十月,村民们在老榆树下分田地分农具,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土地的农民们笑逐颜开,又一次扭起了传统的大秧歌,高唱“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一片冬麦,一片高粱,十里荷塘,十里果香。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为她富裕为她兴旺……”兴旺起来的老榆树郁郁苍苍,兴旺起来的老百姓天天向上!
   退休后,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想再去看看心中那棵不朽的老榆树。乡亲们告诉我,老榆树不在了。村屯改造,那里开垦了水田地,伐去了老榆树。不由得几分遗憾几分凄楚几分枉然。可当我看到了老家的变化却又释然了。
   走近村头,满眼的碧波荡漾,如广袤的草原,似碧绿的毡毯。微风徐来,绿波滚滚,仿佛无垠的大海泛着波涛。水稻产量高,价格好。乡亲们的收入一年高比一年,脸上多年劳作积淀下的皱纹抚平了,心里多年辛苦堆积的忧虑驱散了。不交租了,不纳税了。几千年的官税统统减免了!春天,秧苗畦畦;夏天,绿浪滚滚;秋天,稻谷垛垛;冬天,歌舞阵阵。一片祥和,一片欢喜。小山村成了欢乐的海洋。
   走进村庄,一排排路灯呈现在眼前。生我养我的小山村竟然也安上了路灯!“光明村”日夜光明!曾几何时,豆油灯的昏暗,煤油灯的闪烁一去不复返了!纵横村里的阡陌村路都修成了水泥板路,泥泞一去不复返了!各家各户参差高低的篱笆都被铁栅栏取代了。那一排排天蓝色的铁栅栏与蓝天白云浑然一体,这里的人们就仿佛生活在天堂里了。一幢幢砖瓦房窗明几净,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平平整整的水泥村路的两旁,想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全村几十户人家的泥草房高高低低歪歪正正大大小小,有的年久还失修透风漏雨。如今,由乡村补贴,个人出工出力,家家都住上了大砖房。村部院里还修建了健身场,各种各样的健身器旁童叟俱欢。
   来到村部,广场上,扭秧歌的队伍蛇迤蜿蜒通红透绿,彩扇舞动着快乐,彩带飘逸着幸福。年近八旬的喇叭匠鼓动着腮帮,摇晃着双臂,吹奏者“迪拉达迪拉达……”欢快的乐曲飘荡着夜幕下的小山村的上空,飘荡在幸福满村的乡亲们的心里。队伍里还有不少邻村的乡亲,他们或闻声而来,或趁兴而来。一来,就被这里的欢歌笑舞吸引了,就情不自禁地加入了。那一边,健身操的队伍整整齐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铿锵的号令下,大娘老婶大姐小妹舞臂踢腿伸腰摆臀,脸上洋溢着幸福,洋溢着快乐。
   村里富裕了,村民幸福了!他们不再单单追求物质的满足了,精神的需求更加丰富了。
   看到这些,仙逝的老榆树也该觉得“牺牲”得值得了吧!
   哦,树魂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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