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人有一种特性,就是喜新厌旧,而我却有恋旧嗜好,总想在旧物中发现新况味。

  那日,逛古玩市场,在地摊上见到一旧物,它身体长长的,拱起,面上有阴刻的交叉斜纹线条,呈冷灰色,形状、材质跟瓦一样,以为该旧物是屋面瓦。老板招呼我说,它是女性们搓麻线的旧工具,叫“搓线瓦”。

  打量着久违的粗粝搓线瓦,那绩麻的往事从脑海中跑了出来——

  小时候,我曾见过母亲和邻里的大娘、婶婶们一样,坐在屋檐下一张小板凳上绩麻,她们用一块青灰色的瓦片盖在一只腿上,左手捏住两股苎麻皮,对齐之后,放在那瓦片上,右手掌按住苎麻皮反复地向前搓,使两股苎麻皮拧在一块。她们手上一半,地下一半。地下那一半是拧好了的,悠在地下的筲箕里。没拧好的那一半,会不断地续接苎麻皮,不断地搓,连连接接,接接连连下去。少儿时的我并不知道绩麻那片瓦就是搓线瓦。

  也曾见过农村妇女绩麻不用搓线瓦,她们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只裤管绾到腿弯处,直接将苎麻皮按在腿与膝盖之间的皮肤向前搓捻,这一方法一不经意就擦伤了皮肤,出现红肿渗血,让人疼痛难受。

  绩麻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山区常见的一种习俗遗风。看上去似乎简单的活儿,却在老百姓生活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那时的老百姓能买得起鞋子穿的人不多,大人、小孩多数穿的是妇女们巧手制作的千层底布鞋,这布鞋离不开搓好的麻线来织。

  绩麻,又名“搓麻线”。绩麻取的材是苎麻。苎麻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分布在乡间。每当夏天,一丛丛的苎麻绿了,这时,大人们便会手拿镰刀去收割,一捆捆绑起背回家中,把那鲜苎麻沤在水里,浸泡,剥外皮,将外皮劈成细丝。然后,将细丝分成两股,搓拧成苎麻线。经水一煮,鹅黄色的苎麻线就变白了,放到河里漂洗干净,放置在太阳底下晒干,就成了麻线产品。

  绩麻是农村妇女从年头到年尾的活儿,不仅工作辛苦,而且还需要毅力和耐心。搅糊了的麻线,要捋顺挺麻烦。

  心中无法抹去的记忆是,那年母亲忙碌着绩麻,一条家狗无意识地蹿过,将筲箕里一大团悠好的苎麻线拉走,搅得一塌糊涂。母亲一边对着家狗高声臭骂,一边蹲下身子,拾掇起,花了好长时间才捋顺。

  曾读到范成大的田园诗:“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看来,绩麻这一活计,老祖宗那个年代就有了,一直传承下来。范成大是江苏苏州人,说明绩麻这一传统技艺传播了很远。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穿的是皮鞋、胶鞋,耐鞋底、织布鞋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即使有人穿布鞋,也很少是纯手工制作的。

  麻线,几乎不用。搓麻线手工活计,已经绝迹,即使去桂东偏远的农村也见不到了。那“土气”的搓线瓦,已经“光荣退役”,成了件稀罕物。虽说搓线瓦不是宝物,但它却是时代的产物,女工的承载物,蕴藏着几千年的历史农耕文化,折射出的是劳动人民的智慧。飞机上搓麻线——悠得高,是一句广为流传的歇后语。从搓线瓦上搓出来的那一根根麻线,搓出的是浓厚的乡土风情。用麻线织成的布鞋、袜底,留下来的是母亲对儿女们温暖的爱。

  搓麻线的大妈、大婶、巧媳妇消失了,广场上见到的女人,有的婀娜多姿地跳健身操、秀广场舞、打太极拳,有的在大街小巷里坐在麻将台前开心地搓起了小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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