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植入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困苦都很难抠去。

  百善孝为先。孝,中国人的本性。五千年的延续,江山易改,孝的本性不能移,我们从小做起。

  翻开童年的记忆,看我们年少时所受的教益:

  粮,在上世纪三年困难时期是人们的命根子。对于粮的记忆很难抹去。

  一九六零年,我刚十岁。独自一人居住在离母亲五十里,离父亲七十里,两地相距一百多里之间的老厂。因为父母大战钢铁的地方没有我可以上的学校。

  盛夏的一天,父亲来了。中午的太阳很毒,摘下头顶的草帽,父亲褐红的脸颊、脖颈全是汗。

  他很费力地解开自行车后架上七缠八绕的捆扎绳,拧下一个沉甸甸的麻布袋子,拉着我的手走进了我住的小屋。

  我住在父母同事家一间不用的小厨房里,房里只能放下一张小床和一张小桌。随手关上房门,父亲把麻袋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地解开。三层以后,拧出了一个袋口扎得结结实实的白布口袋。他从床下拉出了我装衣服的小木箱,把袋子放了进去,然后推回了床下。

  “这是我攒的十三斤大米,我叫你妈妈今天来拿。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父亲对我说。我知道,母亲带着三个弟弟妹妹在矿山,生活得很艰难。

  从七十多里远的地方骑自行车把米送到我这里,父亲天不见亮就动身了。我赶紧给他倒了一碗水,然后问:“爸爸,您吃饭了吗?”他说:“还没有。”

  我拿上我的粉花搪瓷饭盆往食堂跑去。食堂还没开门,排了很长的队伍。没有菜,只在饭上扣了一勺苞谷黄酱。接过我打来的满满一盆糙米饭,父亲蹲在屋外的地上狼吞虎咽。很快,盆底的那朵小粉花露出了半拉脸,地上落了一层拖着长长尾巴的稗子。那时候饭里的稗子相当多,每餐饭我都是把稗子捡干净了再吃,大人说吃了稗子要得盲肠炎。看父亲边吃边吐稗子,还不把饭粒吐出来。正惊讶间,父亲猛地抬起头来,问我:“你吃了吗?”“……吃过了。”我言不由衷回答。他站起身,把饭盆端到我面前说:“你把这点吃了吧!”他脸上写满了歉疚。我往后退了一步,背着手说“我不饿……真的吃过了。”

  那年月,粮食是定量的。我一月十九斤,平均每天六两,多出的一斤是给三十一号的。这盆饭正好是一斤,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我没口粮了。

  母亲总也不来,我守着屋子哪儿也不敢去。坐在门槛上看着太阳落了山,看着天黑了下来,看着月亮从云里出来又进去,看着星星不再眨眼睛——我的眼皮黏上了。

  “妈妈,您怎么还不来呀!”我心里一遍遍喊着。

  困得实在不行,只好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有人知道我这小屋藏着大米;总觉得耗子闻到米香会来偷吃。我又翻身起来,把米袋子挪到了床上,捂进被子里。抱着米袋子,我终于安心地入睡了。

  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头,第一反应:“妈妈来了!”睁开眼,果然是!

  抬眼窗外,月亮已经回家了。

  三十年后,因为工作调动,我要离家到几千里外的地方去了。离别总是会给人伤感,我尽量装得轻松愉快。迈出家门的那一瞬,还是忍不住回头一望:父亲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大眼睛汪满晶莹。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一个硬汉形象外的柔点。

  “父亲真的老了!”我想。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真的不饿?”他很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

  “我说小时候你给我打那盆饭的时候”……见我发愣,又补了一句。看着他眼里那潭蓄了几十年的老泪决堤而出,我立马崩溃了!

  几十年的歉疚一直煎熬着他,我怎么一直不知道啊!

  父亲,您用不着如此自责!那个年代您已经尽心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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