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我的童年依恋,我会答母亲的衣袋;若问我的童年心酸,我答母亲的衣袋;若问我的童乐最忆,我还答母亲的衣袋。

  记忆中,母亲在我童年时常年穿一件阴丹蓝、缀布纽扣的老式对襟上衣,大襟内侧缝衣袋。母亲去世前定格在我头脑中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她解开衣襟从衣袋掏东西。那是一个冬天的凌晨,母亲头一天还在参加生产队挖堰塘的劳动,傍晚,回到家,胃溃疡老病复发,没吃晚饭就睡下了。一夜疼痛不止,凌晨,母亲已经奄奄一息。我来到母亲床前,她还沾着塘泥的手慢慢从衣襟内侧衣袋中摸出几粒带着体温的板栗,哆嗦着递给我。我刚要伸手去接,母亲就断了气,板栗撒落在床前的地上。

  母亲的衣袋是我童年抹不去的心酸。上个世纪60年代初的困难时期,生产队开办集体食堂,严禁私下开火做饭。襁褓中的我对食堂打来的粮少菜多的胡萝卜拌苞谷饭,哭闹着拒绝下咽。母亲看着我瘦得象一根干藤藤的样子,心疼得直抹眼泪。她那时在生产队食堂煮饭,无奈之下,背着人用纱布包一点没有拌萝卜的苞谷饭,揣在衣袋带回来给我吃。但是,母亲还未出食堂就被人发现,于是被当作“四类分子”,挂黑牌,戴高帽,敲着锣在食堂门口罚站示众。那是一个冬天的黄昏,母亲站在一张膝盖高的方凳上,穿着那件打满补丁的阴丹蓝对襟上衣,寒风中,枯草一样的头发更加杂乱,瘦小的身躯瑟瑟发抖,脖子上挂着的硬纸板上写着“偷饭者×××”几个大字,纸板的一侧还挂着那一袋准备带给我的苞谷饭。母亲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姐姐抱着我打饭走过母亲身旁,我扯着母亲的衣襟哭喊着:“妈妈,我饿。”母亲把头扭过一边,姐姐掰开我的小手,赶快抱着我离开了食堂。为了我,母亲在寒风中从傍晚站到天黑人尽。

  荒唐岁月,每家每户不要说粮无颗粒,就连锅碗瓢盆也全都抄走,把人撵到集体食堂,而食堂的供给连吊命的最低要求都达不到。才几个月的小妹已在饥饿中夭折,我的嗷嗷待哺撕扯着母亲的心。无奈的母亲只得把目光投向了山林。每次劳动回来,母亲的衣袋总会给我带来希望,春天揣回来茅针、杨雀花……夏天揣回杨梅、刺梨、沙糖果……秋天揣回毛栗、火把果……就是冰天雪地,万木萧条的寒冬,母亲也要攀上悬崖采岩豆,爬上松树摘松果,扒开冻草丛寻找遗落的板栗、核桃……每一次,母亲的衣袋都不会空着回来。

  三年自然灾害终于过去,母亲的衣袋揣的东西逐渐丰富起来,我的童年也逐渐快乐起来。母亲从左邻右舍回来,热情好客的乡亲让母亲分享的东西,母亲舍不得吃,总是带回来塞我那张馋嘴。母亲的衣袋开始揣炒豆、爆米花、烤洋芋……;过一段,揣苞谷粑粑、糯米粑粑……;再过一段,年节走亲戚、拜年回来,衣袋就装满了带给我的糕点、水果糖……母亲的衣袋俨然成了我一年四季取之不尽的“超市”。

  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动荡不安、无论别人怎样饥寒交迫,当我的小手捧着母亲从衣袋里取出仍带着她体温的食物,我那颗稚嫩的童心感知的满满都是安全、无忧、温馨。 

  小小的衣袋揣着的是母亲博大的爱。

  酸甜苦辣淹渍的童年!母爱温馨呵护的童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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