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贫困户吴过家背后的白岩头放眼望去,山走泥丸,河谷深切,乌水支流墨玉河由北向南从两三百米深的峡谷中奔腾而去,仿佛常年被困在深涧难见天日的冤魂,数里之外就听得见咆哮、怒吼,但却不见真容。这里是老区、边远山区叠加的国家级极度贫困县—云崖县,吴过的家在云崖水西乡岩头寨村民组。万山丛中的岩头寨只有一条晴通雨阻雪封的泥石路与四、五十公里外的县城连接,封闭的环境造就了植物、动物的天堂,解放初期,这里还有华南虎咬伤人的记录,到了公元2000年乌蒙山区大规模交通建设之前,猕猴、锦鸡等还经常出没。自驾游的城里人到了这里,说这里是世外桃源、神仙住的地方。本地人说,是神仙住的地方,但不是人住的地方。封闭保护的生态,尚未转化为效益的风景,并不真正属于当地的山民。

    “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贫困对社会的危害远不是温饱的问题,它限制了道德的高度、弱化了人的格局、扭曲了是非观念。因为天高皇帝远,因为贫困,云崖解放前被视为化外之地。为了活命有口饭吃,为匪为兵,或者揭竿而起闹革命,云崖人都没少干过。县志记载:咸丰年间,云崖苗民起义。太平天国石达开部在岩头寨山头上扎过营,石头砌的营盘至今仍保留着。1934年红军在云崖建立苏维埃政权,总人口1万余人的云崖县城,扩红达3000余人。旧社会,匪患一直是此地屡剿不尽的社会顽疾,解放初期,新政权立足未稳,国民党军队溃败的散兵游勇与山林惯匪同流合污,杀害政府工作人员,劫粮库,围县城,策反军政干部,袭民宅,扣人质,抢钱财,气焰十分嚣张,多亏了当地驻军处变不惊,铁腕清匪反霸,新政权才解除了被颠覆的危险。

                                             一

    话说千禧年已过去十年,庚寅虎年的冬月,外面的世界已经很精彩,但封闭的岩头寨依然很无奈。年关将近,高原深冬酷寒。天刚擦黑,吴过一家早已吃过晚饭,围在堂屋的火塘边向火。晒干的树根呼呼冒着火苗,映着几张黧黑而又忧郁的脸堂。吴父含着叶子烟杆的瘪瘪的嘴巴吐出一股呛人的浓烟,随后就是“咳!咳!咳!”一阵剧烈咳嗽。也许是父亲的咳嗽坚定了吴过的决心,他向家人宣布外出打工的决定。

    “明天我就去省城打工。”

    “二十多天就过年,人家在外面的都往家走,你还出去?”吴父说。

    “不出去窝在家穷死、病死?娃儿明年中考,寒假补习要花钱,如果上了高中更要花钱。你的老毛病一直拖着,上个月乡卫生所的医生就催着去县医院住院治疗,哪里不花钱?年关打工的回家,正需要人,好找事做,工钱也会高一点。”

    吴父清楚儿子打工也是没办法的选择。岩头寨这种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只要不偷懒,填饱肚子倒是没问题。但要脸朝红土背朝天刨地耕田,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儿子一走,这个家就没依靠的了。自己肺气肿,稍微动动就气喘吁吁。老伴摔伤过腿,只能帮忙做点动手不动腿的家务。孙子在县城上学,假期才回家。儿媳妇好吃懒做,只会勾引野男人,儿子不在家时,她和村主任滚草窝、睡窝棚的事,村里人没少风言风语的传。想起往后艰难的日子,吴老汉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吴过就搭毛军的私家车上了路。毛军与吴过是一个村的战友,同在一个部队当汽车兵,同年退伍,毛军退伍后得到他在省监狱管理局当处长的叔叔的关照,安排在县城附近的云崖监狱当狱警,几年前又当了监区长,这次是专程回来接他父亲去县城看病。同是退伍兵,吴过没门路,回来还是大头百姓。

    上了车,吴过向毛父和毛军的弟弟——岩头寨村主任毛贵问了好,毛军驾车,毛贵招呼毛父坐后排。毛军叫吴过坐副驾驶位置,说:“路不好,雾大,你帮我看着点。”

    出村不远盘旋上了老鹰岩,浓雾弥漫,十余米就看不清前面的景物。车几乎以徒步的速度蜗牛般的爬行,总算上到山顶,毛军松了口气,下坡放开了速度,到了一个急弯处,刹车还未踩到底,车外侧的前轮已到了悬崖边,吴过慌忙扑过去抓方向盘,车总算没掉下去,但却把浓雾中从内侧走过来的一个行人撞下了悬崖。毛军吓得六神无主,摊在座位上。毛父喊道:“是死是活还不赶快下去看看!”

    吴过下车从小路绕到崖下,撞下去的行人血肉模糊,那还有活命,急忙转身返回。

    趁吴过不在,毛军给省城监狱管理局的叔叔报告了情况,那边叮嘱他:“妥善处理,不要搅黄了你自己的事情。”父子三人迅速商量了善后意见。

    吴过回到车子旁边,只听车里传出毛军的声音:“顺便把毛贵的事情也办了。”看见车外吴过的身影,后面的话马上打住了。

    吴过说完受害人的情况,毛军说:“跑是跑不脱的,这条路、岩头寨一天有几辆车进出,随便查查就知道,肇事逃离是要加倍处罚的!”又转向吴过:“你看咋个办?”没等吴过开口,他接着说:“还是老老实实的报案。但是如何报,要商量商量。出事时,方向盘在两个人的手里,如实报,我两个都得进监狱,区别只是谁多几年谁少几年。当然,你是一片好心,没有你那一把,我们都到崖下去了,我们父子都得感谢你。我的想法是,你我都进去,不如由一个人扛起来,在外面的还可以把两家的家庭都照管起来。”

    毛军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吴过暗自权衡了一番:如果让毛军进去——主要责任是他,理应他去——自己在外面能把两个家庭都照应起来吗?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鬼才信他还有能力管别人,除非弯腰就拾起个金元宝。他最后的结论是:两人都进去,他的家就彻底垮了;他在外面,他自己的家勉强维持,但毛军的家他是丝毫帮不上忙的,他一个人进去是唯一的选择,也许这样他还可以向毛家提提照应家里的条件。于是他说:“我进去吧!”

    毛家父子马上喜形于色。毛父首先表态:“侄儿是我们毛家恩人,今天第二次救我们父子。罚款、赔偿,我们家全包。你们兄弟从今以后要把吴家当自己家对待,吴过的父母就是你们的父母,堂前要尽孝,病了要送医,老了要送终;吴过的儿子就是你们的儿子,读书要资助,大了张罗娶媳妇;吴过屋里头的就是你们的弟妹、嫂子,春播秋收,地里活毛贵都要关照。还讲了一通如何关照吃、穿、住等。”

    毛贵说:“村里扶贫、救济等好处下来,都会优先照顾吴哥家里。其他都按老爷子交代的安排好,请吴哥放一百个心。”

    毛军最后说:“如果判了进去,我会让我叔叔协调一下,送到云崖监狱服刑,我在那里也好关照。现在里面也是黑得很,没人罩着,牢头狱霸整死你连说法都不给。”

    毛家父子的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就等吴过马上报案。

    吴过从带出去打工的旅行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毛军,说:“老伯、两位兄弟考虑很周到,我没有别的要求,请把刚才你们说的写出来,再把车祸的真实情况记下来,就算我们私下的协议,有个凭证我在里面也好放心服刑。”毛家父子楞了楞,赶快齐声说:“应该!应该!”

    材料写好,毛家父子分别签名、压手印,手印没印泥就用笔里面的墨汁代替,然后交由吴过保管。吴过这才接过毛军的手机打110报了案。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老鹰岩雾已散去,路上已有零星行人,见一辆小车横在崖边狭路上,就围过来看热闹。110接到报案赶过来,最快也要三、四十分钟,不能让行人破坏了现场。毛军赶紧从后备箱找来一节包装绳,与毛贵在车子边拉了一条临时警戒线。

    围观的行人中有一个岩头寨邻村的村民叫李武,前些年同吴过一起外出打工,相互照应,以后经常走动,关系一直不错。就在毛家兄弟布置警戒线的时候,吴过下车把李武拉到一边聊了几句。

    110到后,勘察取证、处理完现场,带走吴过和毛家父子。案子判下来,吴过犯交通肇事罪,判有期徒刑3年,赔偿死者家属15万元。一切似乎都在按照预先准备好的脚本进行,毛家代吴过交了赔偿费,吴过送云崖监狱服刑。脚本之外的事情是,吴过入狱时毛军已由监区长升任副监狱长——原来老鹰岩出车祸时,毛军的任命已上报,毛军的叔叔已给他透露了口风,要他在此期间不要节外生枝。

    吴过的入狱物品检查毛军格外关心,衣物的明包暗袋,本子、书籍是否有夹带,逐件细心翻检,但还是没有他要的东西。

 

                                               二

 

    吴过刚入狱,毛贵就迫不及待的去吴家“关照”。天已黑尽,远处村子的狗时起时伏的吠叫,白岩头边上吴过家那栋孤零零的茅草屋早就熄了灯。毛贵熟门熟路的摸到后门,轻轻敲了几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小半。毛贵闪身进屋,吴妻肉肉的裸体就贴上来搂住他。

    “晓得我要来?”

    “白天你挑水来走时不是当着我公、婆叮嘱:‘吴过不在家,晚上要关好门’嘛,这个破家没一样值钱的东西,除了你念着我,哪个强盗会来?你哪眼神,你哪点心思,话里的话还听不出来?况且我想哪个,就知道你会来。”

    “骚货,几天没来你就欠戳。”

    “几天?上次包谷林到现在半年了,想死我了!”

    “他在,不方便嘛。现在好了,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二人撕缠着到了床上。吴妻:“老鹰岩究竟是咋回事?你哥的车,上路时分明也是你哥开嘛,咋个让我男人替他顶罪,你们吴家也太黑了嘛!”

    “出事时他在副驾驶位置也摸了一把方向,主要是他愿顶愿挨,自己提出来进去。我想,怕是你们这个家太穷,不出事他也照顾不好这个家,这些年少说也有一半是我在帮他尽义务吧,寒衣、救济粮、助学款、赈灾物资、扶贫资金照顾你们家还少吗?再说,即使他不进去,赔偿款摊到他头上也有几万,砸锅卖铁也凑不齐,他拿毬毛来赔,除非把你卖了,卖你谁要?也就我要。”

    “你少来,连带把老娘也糟蹋了。摸你良心,你占我便宜还少?他出去打工那几年,隔三岔五你几时不来缠老娘?我这一亩三分地都被你翻了多少遍,晚上床头罢了,庄稼地头、草蓬树丛、山坡岩洞,那里遇到,那里逮着你就弄。要是小姐收嫖资,你也得给我几万吧,你不要提起裤子就不认账!”

    “好了好了!我喜欢你嘛。搂紧点,我要哪个了。”

    毛贵穿衣准备离开,吴妻扯他坐下。

    “急那样,来一趟就为放你哪泡猫尿?也不问问我有啥需要照应的。对了,听说来了一批化肥,给我留几袋。还有过冬的煤炭快烧完了,安排拖拉机给我拉一车。还有,城里上学的那娃儿,伙食费也快完了,寒假前你再送点过去。还有……”

    “还有!还有!你有完没完?还有你老公公进城住院吧?那可是无底洞!我可不敢答应。”

    “谁给你提这档子事?他早点翘脚我倒省心。你别不耐烦,你们家可是答应好的哈,不要人进去了就一推了事,老娘可是不好惹的哈!惹毛了我就翻出来。”

    “哪张纸他给你了?”

    “什么纸?捎回来的东西还丢在墙角,动都没动过。”

    “拿电筒来,我看看。”

    毛贵打开车上见过的哪个旅行包,仔细查看了一遍,没有毛军叮嘱要找的东西。

    “你没见哪张纸,说什么惹毛了翻出来。”

    “谁说我没见哪张纸,见了。前两天赶场,街边一个小叫花子拿了两张叠好的纸跑到我身旁,说:“有人让给你看个东西,只能看,不能拿走,否则你就会有杀身之祸。”小叫花子打开纸,我看了才知道吴过同你们毛家的协议。看完,小叫花子收走了东西,跑得无影无踪,谁支使他来的也不清楚。”

    毛贵回家把在吴家搜寻、了解的情况告诉了他爹和毛军,父子心里拔凉拔凉的,没想到吴过还留了这一手,既没让警方从他身上和带去的东西中找到与口供不一致的东西,又让他家里知道了实情,还不让毛家排除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毛军陷入一阵沉思,心狠手辣的他又有歹毒的谋划了。

 

                                              三

 

    吴过分到毛军曾任监区长的监区,第一天晚上就饱尝了牢头狱霸们的群虐。监舍的监督岗是囚犯余孽,云崖城关镇经常打架斗殴的混混。就寝前,吴过自个洗簌完就准备上床,余孽走过来摸摸他的头说:“你了不起啊!来了连弟兄们都不打个招呼。”几个囚犯围过来:“还不服侍老大,懂不懂规矩?”吴过赶快起来向众囚犯低头:“各位,我新来乍到,确实不懂规矩,多有得罪。”一囚犯丢来一摞塑料盆:“去!打洗脚水,给老大洗脚按摩。”吴过打好水,按编号分别送到每个囚犯的床前,然后为余孽脱鞋袜、洗脚,完了又捶背、捏肩、柔腿,手法轻了重了,少不了被呵斥一番。

    第二天建筑施工现场出工,余孽分配吴过干卸料工,与另外两个囚犯编为一组,那二人到了现场卸了几袋水泥就叫腰疼,余孽准予现场休息,要吴过一人完成三人的劳务。卸车点距堆料场四、五十米,为按时完成三个人的卸载任务,吴过从开始一次扛一袋加到两袋、三袋,100或150公斤压在背上,半天下来吴过就累得疲沓嘴歪,请求余孽调换休息的二人,余孽置之不理,还说:“你新来,给你表现的机会。”

    回到监舍,吴过倒头就睡。昨晚才享受过吴过服务的囚犯又把一摞塑料盆丢在他的床头,但是任囚犯们咒骂、推搡,吴过照样躺倒不起,他太疲惫,全身酸软乏力,骨头像散了架一样,身子不听他的使唤。囚犯们继续鼓噪、煽动:“头,他敢挑战你的权威,给他尝尝不听使唤的滋味。”余孽使了个手下压的动作,几个囚犯抖开被子往吴过遮头盖脸的蒙上去,接着一阵拳打脚踢,巡夜的警官听见监舍响动,手电射过来,余孽才叫停。第二天起来一看,那吴过并无一处明伤,但掀开衣服一看,周身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出监舍前余孽叫住吴过低声交代:“昨晚的事情说出去要你小命!”。吴过咬咬牙不吭气。余孽又补了一句:“不服气?那后面有好事等着你!”

    周日,监狱囚犯正常休息。囚犯们有的搞个人卫生,有的蒙头睡大觉。一大早吴过的床前就摆了几盆臭烘烘的脏衣服,沾满灰尘泥垢的囚服、汗味浓重的袜子内衣,就连精斑点点,散发出尿骚味、栗子花味、熏鼻恶心的内裤也塞在里面。余孽一脸坏笑冲着吴过:“抓紧点,洗完把你自己也收拾收拾。”转向其他囚犯:“你们都冲冲,那玩意儿掏出来不要像他妈的马骚棒,恶心死人。”众囚犯一阵浪笑:“噢!噢!晚上过节了!”吴过弄不懂囚犯狂躁的缘由,他那里知道一场更疯狂更无耻充满兽性的群虐就要降临他的身上。

    入夜,就寝号响过,监区一片死寂,清冷的月色落在监舍窗前,仿佛要来抚慰一个个罪恶的灵魂。吴过忙了大半天终于洗完了哪些脏衣物,累得精疲力尽,与出工相比,不仅要付出体力,还要忍受心灵的屈辱,如果不是入狱时毛军反复交代——要他忍辱负重,努力表现,争取减刑早日出去——他早就爆发了。困乏使他一挨床板就酣然入睡。浓烈的烟草、腐食混杂的口臭,粗鲁的搂抱揉搓,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声把他从睡梦中弄醒,当他知道自己男人的尊严正在被另一个猪狗不如的男人的鸡奸所糟蹋亵渎,入狱以来一直忍受的种种屈辱终于像积压千万年的火山岩浆喷涌而出,他力聚右肘,使劲往后一挥,正在自己身上疯狂施虐的余孽像一条麻袋抛起然后重重落在水泥地上。吴过迅疾翻身下床,扑到摔落的余孽身上,膝顶后肩,反扳手臂,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平时气焰嚣张的家伙治得如一摊肉泥。

    余孽的同伙正在假睡旁听老大的折腾,并随时准备轮番施虐,什么时候午夜的声响从床上换到了地上,这帮家伙并不在意,以为老大在床上仄逼不好施展,挪到地上宽敞、尽兴,直到听到吴过低沉的怒骂才清楚地上是啥回事。

    “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欺软怕硬的杂种,以为老虎不发威就是病猫,我新来乍到让着你这帮下三烂,你等居然得寸进尺,竟敢日你祖宗,今天不给你长点记性,不知你还要祸害谁,”只听“咔嚓”、“哎哟”,余孽被扳到背后的那只手就失去了支撑,折叠落在地上。吴过起身转圈手指床上的囚犯继续怒骂。

    “听好了,从今以后,老子不伺候你们这帮猪狗了!谁要惹毛老子,地上爬着的就是他的下场。”

众囚犯低声回应:“不敢了,以后你是爷,我们是孙子,我们伺候你。”

    监舍轮值囚犯报告值班警察,说余孽晚上睡着从床上滚下来摔断了手臂,护送到监狱诊所敷药、包扎、固定夹板。病休的余孽申请见毛军,说,毛监狱长亲自给他安排的监督任务,他发现了重要情况,要亲自向他报告。

    毛军打发走了陪审警察,提审室只有他和余孽。余孽迫不及待的向毛军诉苦。

    “老大,那小子很难管教,他有功夫,昨晚被他收拾得很惨。”余孽示意受伤的手臂。

    “不是摔断的吗?”

    “他弄的。”

    “在部队当汽车兵,不练武功啊。什么时候学的,藏得深啊。既然他动手了,按打架斗殴、对狱友施暴公开处理他,不用来阴的了。”

    “不!不!他要抖出来,也许罚的是弟兄们。”

    “咋回事?”

    “昨天不是周末嘛,弟兄们寂寞,想在他身上找点乐子,晚上睡下我就哪个了。”

    “你他妈真是人滓,管不住你那狗东西,只要是个洞你都要掏,想想都恶心啊!”

    “里面时间长了,憋得难受啊。老大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一则发泄一下,二则也是想彻底毁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让他生不如死,早点自己了断,遂了你的心愿。”

    “行了!行了!不来明的你就忍着吧,我再想想办法,不能便宜了这狗日的,我的软肋还被他掐着,不早点想办法,两三年一晃就过去了,他出去,搞不好我就进来了。”

 

                                               四

 

    光阴荏苒,老鹰岩车祸眨眼过去两年。岩头寨两年的变化天翻地覆。中央对西部地区发展政策倾斜,乌蒙基础设施建设提速,农村扶贫加大了力度,云崖修通了高速,途径岩头寨,永远结束了封闭的历史,云崖铁路已经批复,选线也要经过岩头寨,云崖机场方案已基本确定,消息灵通人士传:机场选址老鹰岩附近的山脊,削掉凸起的山头作跑道和停机坪,候机设施布局山下,乘客乘电梯上、下飞机。港商投资搞墨玉河水西峡谷旅游开发,水西峡谷虽未列入世界著名的大峡谷,但建成后其深、幽、奇、险,将媲美塔拉河峡谷、布勒德河峡谷,峡谷附近农户正按规划积极筹备民宿、餐饮、特色种养殖等旅游服务,脱贫致富路子越走越宽。

    吴过的家庭也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他入狱才半年,父亲缺乏良好的医治,过早病逝。母亲相隔个把月也跟着走了。他老婆倒是活得很滋润。毛家在哪份协议里对吴过家庭的承诺,毛贵选择性的执行,对吴过的父母,治病、尽孝、送终,他丝毫未做。但对吴妻和小孩却宠溺有加,挑水、犁地、除粪、送肥等重活脏活累活他包了,吴妻的新衣他逢年过节记着添换,小孩的学杂费、食宿一应开销,他定时寄送。十天半月,还把好吃好喝的趁幽会时带与吴妻共享。吴家老人去世后,毛贵更是明目张胆的与吴妻勾搭鬼混,大半的时间几乎两人都泡在一起,也用不着偷鸡摸狗哪样夜半敲门偷情。

    这年的除夕是2月9日,西方情人节是2月14日,正好都在春节大假期间。毛贵这个土鳖虽不懂西方的浪漫,但为了里外兼顾,他提前跟吴妻约定开开洋荤,与她共度情人节,算是补过年,也算是提前过元宵节。夕阳离白岩头还有一竹竿高,毛贵就急哄哄的推开吴家的门,吴妻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炒豆腐干从厨房迎过来,毛贵搂住就亲。女人忙护住盘子,说,“看你猴急,现在锅里碗里都是你的,也没人同你争。干了再吃,还是吃了再干?”毛贵拧了一把女人圆滚滚的屁股蛋,说,“也是,早就该改变过去偷鸡摸狗的心态了,急啥?吃了干,酒足饭饱有力气,好把你弄舒服。”

    女人放下豆腐干,又端来备好的腊肉、香肠、血豆腐、炸花生、炸洋芋片、炖土鸡、酸菜红豆汤,还有一碗加了野蒜豆豉的糊辣椒蘸水,开了一瓶茅台镇十年纯酿。看着满桌子诱人的乡村腊味土菜,毛贵心里高兴,却欲喜故嗔,说:“又没贵客,又不是过年,搞那么多菜。”

    女人斟满酒,递给毛贵一杯,自己也端一杯,顺势坐到毛贵的大腿上,说,“我就是把今天当过年。年三十娃娃在,不方便,你又要顾哪头,过得清汤寡水;娃儿补习,元宵节才从城里回来,今天就我两个,把年三十、情人节、元宵节一起过。上午我就洗了头洗了澡,换了衣服;中午就杀了鸡,挑哪块瘦多肥少的后腿腊肉烧、刮、洗净,老早就把鸡和腊肉都炖好了。来!满饮一杯!”二人交杯一饮而尽。女人给毛贵舀了一碗鸡汤,夹了一块腊肉递到毛贵嘴边,说:“吃好!喝尽兴!完了再让你舒服死!”

    二人边吃边喝边聊边打情骂俏,还不忘谋划他们将来的好事。

    “他进去都两年了,你我的事情得抓紧哈。过段时间我就把离婚状子递上去。你跟你那个抱窝母鸡(抱窝母鸡——指不会生育的女人)啥时办?”

    “给她提过几次,吵也吵了,冷也冷落了,几年不碰她,我在外面搞什么她都无所谓,就是不离。”

    “你可不能让我这边断你那边还连哈,她不肯你就没招了?”

    “你放心,不会的,我跟她几年都不同床了,巴不得早一天了断。协议不行就经法院判,反正死活我都不跟她过,不可能因她让我毛家断子绝孙。回去我就请人写状子。”

    “我和你的事情你家里有没有个态度,如果两边都离了,我们几时办?”

    “我哥、两个老人都晓得我同你的事情,开始只当我在外面鬼混,逼我断。后来看我嫂子和我婆娘都是抱窝母鸡,又听我说你那娃儿是毛家骨血,马上一百八十度转弯,一起谋划如何早日成全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最忧心别人骂他们绝户,最害怕死后去老祖宗那里不好交代。”

    吃了许多菜,又碰了几杯,毛贵冷不丁问那女人:“那娃儿究竟是不是我的?这个很重要,毛家的态度以及今后你在我们家受不受待见,关键取决于这个。”

    女人手指点着毛贵眉心,“你不要提起裤子不认账哈,娃儿都快成人了,你现在还说这种话。我可不是街边的小姐,乱七八糟的搞了都不清楚。好在去医院检查是你陪着去的,怀孕时间与你偷腥日子一致,当时你都记得,现在狗吃记性了?”女人拿开毛贵搂腰的手,坐到凳子上,也不招呼毛贵,闷闷地独自灌了一杯,继续愤愤地说,“讲这种话太伤感情了,关键是娃儿?老娘就可有可无?”

    毛贵自知说走了嘴,忙起身搂着女人坐回大腿上,给女人喂了一嘴菜,又交了一回杯,花言巧语抚慰了一番,二人重归于好,继续商量。

    “你不是说你哥想办法在狱里废了他,都两年了还没动静?”

    “才进去就收拾他,那晓得没几天反被他收拾。说他功夫厉害,以前作威作福的牢头狱霸,现在在他面前一个个服服帖帖,连哪些警官都敬他三分。你有没有见过他在家练功?”

    “除了做农活、家务,他自己的事从来都是避着我。早、晚天黑经常独自往岩头边哪块场坝去,鬼知道他练什么。你哥拿他没办法了?”

    “没办法?我哥是什么人?他的阴谋诡计魔鬼都自愧不如。没有几下,他能从监区长升任副监狱长?虽然有我叔叔从中疏通,毕竟要过下面民主测评和推荐嘛。放心,我哥一直在找机会。”

    二人酒足饭饱,换到床上,一夜奸宿。

 

                                                五

 

    这个情人节,吴过继续在云崖监舍,听同室囚犯的磨牙、呓语、鼾声交响;嗅汗臭、脚臭、口臭混合的怪味;透过高高的铁窗看睡眼惺忪的星斗阑珊,看寂寞的右弦残月。可怜他五尺男儿替罪服刑,换来的却是他的婆娘与肇事真凶的兄弟恣意狂欢、纵欲。

    自从夜半受虐奋起还击之后,他不怒自威,他虽刻意低调,不像同室的哪些恶棍仗势欺人,但那帮家伙按照畸形的监舍文化形成的处事逻辑,自觉兑现其当孙子的承诺,每天轮流为他按摩、洗脚,每周抢着给他洗衣服;家里送来、监狱商店买的食品,争相与他分享;出工,主动为他分担。他不索要,也不推拒;不褒奖也不惩罚,不亲也不疏。他不当监督岗、组长、室长,不做狱霸,但却是事实上的囚犯公认的牢头。主动要求从省监狱管理局下来的新任监区教导员靳剑,看到吴过在囚犯中的威信,找他谈过几次话,有意把他调整为囚犯管理骨干。但是继任毛军的监区长陈顺——毛军升职前他的副监区长——坚持不用,理由是,此人是毛副监狱长的同乡,当初交接班时毛明确交代不能用。靳新来咋到也没强求,但只要他在场,仍把吴过当骨干使用。

    眼看吴过的刑期一天天减少,父亲兄弟一天天催逼,吴过却越过越舒服,毛军要铤而走险了。

    过了元宵节,吴过所在监区的囚犯到30多公里外的采石场拉建筑用的碎石。到了现地,设置好警戒线,囚犯们的活就是把已经打好的碎石装车。虽然还是初春季节,但哪天烈日高照,中午的气温与盛夏几无差别。为节省时间,午餐在采石场就地用餐,饭菜在离采石场较近的一家餐馆预订,这家餐馆位于采石场回监狱的反方向十余公里的集镇。用完餐午休一个小时,到现场检查劳动和安全管理情况的毛军来到送饭的带蓬布小货车后面,仔细观察准备实施计划的位置:餐车在采石场右侧,背靠采石留下的几十米高、凹进去的弧形峭壁,形成安全屏障,警戒线只设在前面一线,车屁股朝峭壁,车身挡住了警戒人员的视线。左侧十多米巨石下是囚犯集中休息的位置,巨石挡住了朝餐车方向的视线。算算时间也比较从容——餐车驾驶员家在采石场边上,利用送饭回家给卧病在床老人熬药,预定午休结束前回到车上。他下意识地摸摸衣袋里的香烟和巧克力,满意地点点头,朝巨石那边走去。

    强体力劳动使囚犯们都很疲惫,正抓紧时间三三两两的靠在巨石的阴凉处打盹。余孽独自蹲在一边眯缝着眼,似睡非睡。毛军来到他身旁,看看别的囚犯都在昏睡,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衣袋里取出备好的香烟、巧克力丢给他,指指餐车方向,然后迅速离开采石场外。

    余孽来到吴过身旁,把香烟盒递到他的鼻子边,摇了摇他支撑着头的手臂,待其醒来,做了个吸烟的动作,然后拉着吴过到餐车屁股边坐下,打开那包包装完好的精品云烟,熟练地将边角的那支弹出,递给吴过,点上,说,“朋友送进来的,同老大一起分享”。自己也点了一支。抽完烟,余孽拿出巧克力一人一条,说,“和烟一起送的,今天活重,耗体力,补充点能量。”吃完巧克力,吴过眼皮坠下来,说,“太瞌睡了!”。余孽回道:“餐车上靠一会吧,上面阴凉。”吴过稀里糊涂的就上了餐车,余孽将蒸笼、菜筐、米袋等挡住他的身体,拉下后档篷布,回到巨石继续休息。

    余孽离开餐车片刻,驾驶员熬好药回来开走了车。

    午休快结束时,天空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四合,瞬间雨点夹着豆粒大小的冰雹铺天盖地的砸下来。采石场一下慌乱起来,狱警急忙用手持高音喇叭指挥囚犯登上停在采石场边的囚车。等了十多二十分钟,雨越下越大,带队领导担心回去的山路被山洪阻断,下令清查人员后回返。余孽的这辆囚车呼点到吴过名字时,余孽代答,正好车外响起一阵雷声,转移了众人的关注,囚犯满员,启动回返。回到囚室,发现没有吴过,轮值囚犯才向狱警报告了情况。

 

                                              六

 

    载着吴过的餐车沿着森林遮掩的乡村公路向餐馆所在的集镇驶去,驶离采石场六、七公里,驾驶员停车去一个预约的农户家取卖给餐馆的腊肉、香肠、血豆腐等食品,农户家离公路三、四百米,车开不过去。驾驶员刚离开吴过就醒了,睁眼,拉开篷布,发现自己在中午送饭的餐车上,伸头出去,天像倒扣着的黑锅,乌云翻滚,分不清是晌午还是傍晚。环顾周围都是森林,除了断续的几声鸟叫,一片死寂。他是怎么上了车,怎么来到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脱离监管,他全然不知,脑子一片空白。要不要趁机脱逃?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把它掐灭,理由很简单,不到一年,不用争取表现减刑,他就可以出狱回家享受自由生活。想到脱离监管,他马上恐惧起来,如果节外生枝,判他个脱逃罪增加刑期,他有口莫辩。不,一定要等驾驶员回来,问个究竟,请他把自己送回采石场或者监狱。正在这时,他腹部一阵绞痛,大便似要马上喷涌出来,忍了忍,驾驶员还不回来,腹痛便急越发难耐,只得下车去就近的树丛中解决。心想,离车最多十多二十米,人来了也来得及上车。天已飘落零星雨点,下车时顺手抓了一件搭在食品袋上的透明雨衣。

    吴过解开裤子刚蹲下,那场狂风暴雨随后就到,他抓紧时间完事提起裤子,一看,车没了。原来他前脚离开,驾驶员从另一侧就上了车,风雨声淹没了发动机的声音,等他发现,餐车已隐没在森林雨幕中。脱逃的事实已经造成,他越发恐惧,慌不择路的竞向餐车离去的方向奔去——如果往监狱方向回去,同追逃人员相向而行,也许及早归案,还可减轻罪行——这一去,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吴过脱逃的报告逐级上报,分析原因,研判情况,制定方案,通报信息,部署追逃,公布脱逃罪犯资料和报告有关线索奖励措施,当天晚饭后各追逃小组才陆续派出。脱逃发生后的第二天中午,吴过就被抓捕归案。

    事件的经过基本按照毛军的策划一步步的实现。迷幻药是他放入香烟,拆装、恢复原样,泻药放入巧克力,提前给余孽作了交代。餐车途中的细节提前作了了解,监狱每周组织一次囚犯到采石场劳动,每次由固定餐馆保障就餐,餐馆每次送饭菜返回顺带要到农户家取食材,哪条路车辆极少,途中基本不存在堵车等意外,控制好药量,按时苏醒、腹痛、大便,脱逃的戏果然如期呈现。

    吴过顺着餐车的方向追赶,想的还是主动报案,因为监狱是哪个方向,采石场是从哪条路岔过来的,他无从知道。唯一可以判断的是,送饭的餐馆一定不会太远,否则中午吃的就是冷饭而不是热食了。他打算,追上餐车,就按在车上想好的去办,即便找不到餐车,遇到大一点的集镇,就去找派出所报案。但是往前走了一段,遇到岔路口,他就走到与餐车相反的另一条路上去了。雨虽然停了,路却越走越偏僻,走到天黑都没遇到村庄,更不要说集镇了。一路拉了几次,身子发虚,又饿又累,他在路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对付了一夜。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放亮,他就被冻醒过来,借活动身体、驱赶寒意,早早就上路往前赶。太阳渐渐升起,路边开始出现零星菜地,有种萝卜的,有种苤蓝的,有种花菜的。快一整天未进食了,肚子咕咕直叫,要不要到菜地弄一点吃的,反正荒郊野外没人看见。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绝不能当了两年囚犯就把部队养成的纪律意识、军人作风给毁了,狱中他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一个好人,绝不能沾上哪些囚犯的恶习,如果一路偷、抢,侵犯老百姓的利益,岂不就真成了畏罪脱逃的罪犯了吗。放弃菜园觅食,他转向山林寻找充饥之物,很快就找到了野生的山药、葛根,这可是大城市追捧的山珍,既是良药又是保健食品。捡一块锋利的石片,去泥、削皮,然后大口啃食。填饱肚子,又止了渴,还解毒止泻——葛根具有生津止渴、升阳止泻之功;山药有健脾益胃、滋肾益精、止咳益肺之效。

    稍事休息,继续上路。下了坡,进入丘陵坝区,农户逐渐增多,村子开始出现,午饭时分,终于来到一个集镇。吴过把雨衣穿上,这样多少遮挡一点囚衣的条纹,避免吓跑行人,或被急于邀功领赏的抓捕致伤。他来到街口的一家小商店,正在询问去派出所如何走,耳边响起棍棒劈下来的呼声,他本能地跳到一侧,迅疾向后飞起一脚,只听“哎哟”一声,后面有人就倒在了地上。

    原来,附近村子的一个叫仁渣的赌鬼,昨晚到集镇一家麻将室完“血战到底”,从昨晚一直打到今天中午,输光了身上带的钱,还欠了麻友一屁股债,正从麻将室垂头丧气的走出来,一路想着如何还那欠下的赌债,转头看见街边刚刚张贴的缉拿脱逃囚犯的通告,有关奖励的几行字抓住了眼球:“提供直接线索并依法抓住囚犯的,奖励人民币10万元;直接抓获逃犯的,加倍奖励(奖励人民币20万元)。”又浏览了罪犯的特征、会武功等相关信息,记住了逃犯的相貌。正想着“但愿能让老子碰上这等好事”,已来到街头,听见有人正在询问派出所,仔细瞧那人的个头,跟通告上的差不离,再上前几步,透明雨衣下的囚衣条纹让他惊喜不已:“这小子给老子送赌资来了!岂有不收之理!”。不过,通告上“此人会武功”那句话还是让他犹豫了一刹那。终究拿奖心切使他没有考虑更多。他操起商店门口的拖把,握住拖把头,从背后蹑手蹑脚逼近疑是逃犯,正在他使劲挥起的拖把就要砸着那颗泛着青光、下一刻鲁智深拳打镇关西脑浆迸裂的情景就会在他面前再现的瞬间,疑是逃犯后脑勺仿佛长了眼,闪电般的偏身、飞脚,仁渣肋骨受到重重的一击就倒在了地上。离此几十米远的派出所民警闻讯赶到,对天鸣枪示警,吴过蹲地抱头束手就擒。仁渣送到医院检查,断了两根肋骨。不过还是拿到了20万元的巨奖。

    吴过按脱逃拒捕严重伤人罪,从快从重判决很快结案,判处有期徒刑6年,加上尚未服满的刑期,共服刑7年。他大喊冤枉,申诉自己是被人陷害弄上车,说自己是在寻找派出所投案,被人袭击正当防卫,不是拒捕伤人,但无证据为其作证,或者说于他有利的证词证据未被采信。他申辩:我只有一年就出狱,为什么要脱逃,嫌里面没呆够,创造条件多呆几年?我吃屎我脑子灌水了……没人听他的。

 

                                              七

 

    宣判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吴过的心情越来越坏,刑期的增加不仅仅是多几年少几年的问题,而是正义的失望,良好预期的破灭。回顾入狱之初无故遭到囚犯群虐,入狱至今家里的反常失联,特别是逃脱事件的种种迷雾,他越来越感到有某种邪恶已盯上了自己,勒着自己的脖子,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恐惧不断地袭扰着他。

    靳剑担心吴过这样下去,那天会自寻短见。他看过吴过的卷宗,观察吴过的表现,得出的基本判断是,此人品质不坏,甚至从他不卑不亢的一贯行为,身上还有一股正气,与哪些胡作非为的囚犯相比完全是另一类人。采石场脱逃也让靳剑大惑不解,吴过不可能有作案的动机。靳剑与吴过谈了几次话,除了开导他看开一点,看远一点,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再就是了解采石场那天的的情况。但他发现吴过仿佛有所忌惮,除了喊冤,说自己无作案动机之外,就是沉默以对。再次与吴过谈话,靳剑一改过去的老套路。

    “听说你进来就断了同家里的联系,也没人来看你。云崖县这两年变化大啊,你家岩头寨沾光了,高速公路从你家门前过,西南地区最大的物流站选址水西,几条普铁、一条高铁都要经过你家附近,已经开工了。还有机场,几辈子做梦都想不到,地无三尺平的云崖也要修机场,你猜修在哪里,就在你家背后那几座山头上,高处削平,低处填起来,压实铺上水泥就成了飞机跑道。以后你家岩头寨牛逼了,想去北京、上海、出国,爬上山头——听说爬都不用爬,坐电梯上去——登上飞机,分分钟就到。”

    “坐飞机?那是有钱人享受的,我即使没进来,也只能是做做梦。”

    “这么不自信?不像当过兵的人说的话啊。”

    “人穷志短,自信都被贫穷消磨尽了。不是穷,当初我也不会进来。”

    “啥?你进来怎么又扯上穷了?”

    吴过沉默。

    良久,监狱办公室工作人员进来通知靳剑参加欢送毛军的晚餐,毛军已于近日平调到别的监狱任职,狱领导欢送,请他任过职的监区领导参加。靳剑看吴过有所顾虑,就此结束了谈话,说:“好好改造,好好活着,有怨就申。现在正在抓公正司法,没必要藏着掖着。”

    毛军的调离、靳剑传达的信息使吴过感受到了正在发生的变化,对今后也有了几许希望。他决定约见李武,向监狱如实反映当年老鹰岩车祸肇事实情。靳剑很快帮他联系到了李武,并安排了探视。

    探视室里,吴过入狱两年多首次见到熟人,感慨万千。从李武的介绍中听到家里的情况,竟有隔世之感。父母病逝的迟来噩耗,使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仿佛被掏空一般。未能给双亲尽孝送终,使他深深自责、痛悔。毛家非但不履约尽责,反而设计圈套,阴谋暗算、夺妻奸淫、借腹传宗接代、给他戴绿帽子……件件恶债、宗宗罪行,使他如梦初醒,看清了一个个妖魔鬼怪的丑恶嘴脸,恨不得马上将其千刀万剐。他越来越看清了入狱以来遭受虐待、脱逃迷雾背后哪只魔掌。他恨自己两年前面对贫困的无能、弱志,恨老鹰岩作出的替罪服刑的愚蠢行为。他为家乡的巨变欣喜,更为李武筹办“云崖服务公司”,点燃自己沉寂的激情、理想而激动。回到囚室,李武那番话仍然一遍遍的回响在耳边:

    “等了你两年,老早就想来看你,想起你的叮嘱又不敢来。看到你父母有儿难尽孝,有病不能治,活活的拖死,我想不通你进去为那样?听村里传你婆娘和毛贵明目张胆的日夜捣腾,我都恨不得替你宰了这对狗男女。想当初一起外出打工,业余一起拜师习武,半夜遇到拦路抢劫,你还出手相救。那曾想,你在外面见义勇为,家里却让别人惦记。现在倒好,救了人家的命不图回报也罢了,还进去替罪服刑,让真凶逍遥法外,继续糟蹋你、作贱你。过去穷,你腰杆挺不直,我可以理解你;过去他家上面有人,一手遮天,人家打你左脸,你再把右脸送上去也罢了。现在你怕个毬!打虎拍蝇,再猖狂、再霸道的都照样绳之以法。早点把状子递上去,你出来,让他毛家人进去。你哪个不要脸的婆娘,早点休了她,她愿和谁乱搞由她去搞。出来和我联手干,现在扶贫攻坚,上头的政策那么好,只要有想法、有项目,何愁找不了事情干,何愁找不了钱……”

    吴过下意识的摸了摸李武交给他的装着老鹰岩肇事车祸处理协议复印件的信封,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能再沉默,不能再任人欺侮了。

    第二天,吴过很快将老鹰岩肇事车祸和脱逃冤情写成诉状,连同李武带来的信封交给了靳剑,靳剑安慰他:“耐心等一等,一定会搞清楚的,只要查实,你的冤情就会得到纠正。”

    吴过上诉的判决比预料的还快。毛军在省监狱管理局当处长的叔叔,因干扰办案和司法腐败被双规,毛贵贪污冒领救济物资和扶贫资金、利用村主任的权利常年奸污本村外出打工留守的老婆东窗事发,毛家叔侄拘押期间,为争取立功表现,减轻罪行,涉及吴过的有关情况都一五一十的作了交代。余孽等一伙毛军手下的牢头狱霸,得知毛军调走,树倒猢狲散,噼里啪啦把毛军指使他们干的哪些见不得人的坏事统统都抖了出来。吴过的申诉转到法院刚立案,审判人员还未开始调查,有关证据材料就陆续转了过来。案子很快审结,吴过无罪释放,获国家赔偿金50万;认定毛军是老鹰岩车祸致人死亡的肇事者,认定吴过脱逃案系毛军一手策划实施,意图是加重吴过的罪行,或延长刑期,或判处死刑,或在脱逃中出现拒捕将其处死,达到毛贵夺妻、借腹生子传宗接代合法化,确保老鹰岩车祸肇事案永难翻案的目的。


    吴过出狱之日正好是毛家叔侄入狱之时,三人都进了云崖监狱,各在一个监区。毛军安排在吴过住的哪个囚室,睡的也是吴过哪张床。

    吴过出狱后很快办理了离婚手续,就任了“云崖服务公司”副总。他的50万赔偿金,20万入股“云崖服务公司”,20万加上老房子的搬迁补偿费,购置了新房,置办了生活必需品。剩下的10万捐建了岩头寨普法教育基地,老鹰岩车祸肇事案等案例做成展板摆放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