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一直以来，想记录一点关于母亲的文字，但是总觉得母亲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劳动妇女，她没有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没有可歌可泣的事迹，就像千千万万个为儿女奔波操劳的母亲一样，青春化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找不着痕迹，于是一次次拿起的笔，一次次又停了下来。

从小到大，我们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母亲给予的无尽的爱和照顾，这已经成了习惯。母亲在极度艰苦的岁月里养大我们姐弟，当我们像小鸟一样飞向自己的天空后，母亲再接着带我们的孩子，觉得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却全然没有发觉，母亲的头发什么时候已经白了大半，坚挺的脊背也有了些弯曲，曾经的快言快语变得絮絮叨叨。经常，母亲会在我们通话时，关心每一个儿孙的身体，说陈年的旧事，说某某邻居又去世了，每当这个时候，母亲的话语里都会流露出一丝黯然，我心里不由得就会咯噔一下……

母亲是解放后出生的那一代人，童年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少年经历了十年动乱，饱尝人生的艰难困苦。妈妈没读什么书，加上姊妹众多，过早地背负起生活的沉重，也正是这种磨砺，养成了她坚强的性格和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母亲在二十一岁那年嫁给了大她八岁的我的父亲，一个铁路职工做了续弦，那时我已经有了一个哥哥，母亲一进门就做了继母。平常家庭过活尚且不易，何况我们家这种情况，做得好与不好都会有人说。贫穷的年代人心也向恶，妈妈在夹缝中小心翼翼地生存着，我和弟弟的出生让妈妈多少有了些安慰，但是生活更加艰难了，光是三张小嘴就让妈妈难以对付。有一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家人只能吃从粮站买来发黑的大米，实在难以下咽，我们姐弟饿得嗷嗷哭叫也不肯吃，母亲看着面黄肌瘦的我们，急得在屋里子转圈，一发狠就跑到屋后的山坡上拔了一小把半熟的豌豆，想着回家掺稀饭里煮着给我们吃，没想到生产队里的积极分子立即就跑去报告了队长，结果一大帮人来到我家上纲上线作势批母亲，母亲低垂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流着眼泪。最后处理结果就是罚公分，意味着我们来年会有更多时间吃那些过期变质的大米了。那时候稍微有点懂事的我既难过，也感到羞耻，按队长的说法就是偷，这事给我幼小的心灵埋下了不小的阴影，我痛恨黑乎乎的大米饭，和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睛，同时也有对母亲的埋怨和不解。

母亲谨小慎微的活着，以她的善良、勤劳影响着我的一生。多年以后当我也有了孩子，我才体会到一个母亲为了孩子，有什么事都能去做的。一个农村妇女，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她首先得养活她的孩子，这才是比天大的事情。

妈妈的勤劳能干是出了名的，别人家里都是男人干活，我家只有母亲家里家外操劳，在家伺候公婆孩子，每天天不亮就会起来做饭，灶膛里散发出来的浓烟熏得母亲有一声无一声地咳嗽，昏黄的灯光下晃动着母亲疲倦的身影。在外修水库，修公路，母亲没有一次落下，做着男人一样繁重的体力劳动，到了年底结算，往往还倒欠着集体一大笔提留款。母亲很想不通，凭她拼死累活也养不活一家人，这使她很沮丧，好在父亲不时邮寄些钱回来填补一下亏空，总算能顺当的过日子了。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玩耍，不慎从高处坠落，直接致使胳膊粉碎性骨折，年轻的妈妈抱上我疯了似的往镇上的医院跑，她的裤子被荆棘挂破了，腿上裂开了口子，鲜血一路滴答着滴落在泥土上也不顾了，直到医生给我接好了胳膊，打好了石膏，妈妈才瘫了似的一屁股坐下，嚎啕大哭。母亲一直在责怪没有照顾好我，那时年轻的妈妈已经遭受到苦难生活的极限，那些眼泪充满无助和忧伤。而那段时间则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妈妈暂时放下手里的劳作，全力照顾我。乌黑的长发，温软的怀抱都让我感受到对妈妈深深的依恋。伤筋动骨一百天，妈妈想着法给我补充营养，最忽略的却是自己，既忙着繁重的农活，还要照顾几个孩子，那根黑油油的长辫子渐渐失去了光彩，俊俏的脸庞刻上了沧桑，也许就是那时，母亲的身体埋下了疾病隐患。

由于川中多雨，每每下雨，乡间小道便泥泞不堪，这是初上学校的我所无法对付的。斜风细雨中，瘦弱的母亲和母亲背上的我便成了田野上缓缓行走的一道风景。绵密的雨雾中，我们母女摇摇晃晃地行走在弯弯曲曲的泥泞路上。冬天的雨打在身上凉丝丝、冷飕飕的。羊肠小道一步三滑，不小心就会摔到在水田里。等到了学校，母亲已气喘吁吁，背上沁出了汗，下半身也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了。我则眷顾着母亲背上的温暖，撒着娇，还不肯下来。

有一年的夏天，妈妈在烈日下干活的时候终于倒下了，我赶回家时妈妈仍在昏迷之中，千呼万唤也没有反应，脸上死灰一般，我以为妈妈不行了，似乎天都塌了一半，难以想象没有妈妈的日子将会怎么样，我害怕得呜呜直哭。好在妈妈年轻体质好，几天后硬是挺过来了。我知道妈妈一定是放不下没有成年的孩子，到鬼门关打一趟又回来了。挣扎在艰难的岁月中，我们兄妹也长大了，这背后，是妈妈数不清的汗水和泪水。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多么高大，她曾是我的天，为我遮风挡雨；她是一盏灯，永远照亮我前行，给我不竭的动力。她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但是现在，母亲真的老了，言语中的牵挂和怅然深深攫着我的心。母亲坚持坚守着我们的家，哪儿也不去，母亲说这是我们的家，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有妈妈在。是的，有妈妈的地方才是家啊！

岁月荏苒，静水流深，母亲的爱就像源源不断的泉水滋养着我们，无论身在何方，都是母亲手里牢牢拽着的一个风筝，累了，倦了，都会顺着遥遥的牵念回到日思夜想的家，回到妈妈温暖的怀抱。

多少次魂牵梦萦，仿佛昨夜母亲还在梦里给我掖被角，还在絮絮叨叨那些熟悉又遥远的往事。思念总是很长，相聚的时刻总是很短，每次离家的时候，母亲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叫我常回家看看。当我看见母亲的身影在家乡的大背景下显得那么瘦小单薄，已不忍再看，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流眼泪，但我感觉得到她彳亍的脚步多么恋恋不舍，她一直跟着，跟着，汽车一溜烟把母亲的身影抛下，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我的眼睛随即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