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住在高邮湖西岸,与县城隔着一条运河。小时候就听父亲说过,祖上是开冰行的,每到冬天三四九天里,冰冻的尺把厚,家里总要雇许多人到高邮湖中去创冰块,一块块用拖犁拉到湖边,然后再运回来,堆垒在很深的地窖里,那时也没有冰箱冷柜,待到来年春夏之时买给渔民冰鱼冰虾用。那是解放之前很久的事了。

       解放后家里仍还有一条船,看起来比一般的船确实要大要长,历经风雨的沧桑,有些破旧不堪。爷爷便请木匠来改成了一条小船,每年农闲之际,便出湖去打点鱼虾之类的,再不济去滩上割些草运到高邮城里,换点家用的零钱,度度清贫的日子。

       从湖西往高邮城行船,经过高邮船闸,就到了运河。一岸之隔,湖水和河水截然不同,湖水是泛蓝的,波光里闪着慈祥的安静,而河水却多泛着泡沫。因为行船多,南来北往的货运,把不宽的运河挤得风帆迭起。机声隆隆。我那时小就特别喜欢看运煤的船在河里行,一条接一条首尾相连,二三十条船像一座小村庄,在水上走,十分的壮观。我们一群小孩子就站在堤上一条条的数,怎么看也看不够。

       姑姑的家就在运河边上,每年夏天放暑假,我都会去住上一段时间。那时的运河真正的繁忙,从各地交易的货物日夜不停地行进在运河上,机器马达日夜不歇,突突的冒着烟。大运河承载了南北方太多的生活希望,把一轮又一轮日子都压进了河水,波澜不惊,从远古一直走到今天。

       运河边永远都是热闹的,当阳光还未升起,沉寂一夜的码头早已有了喧哗,贩鱼的,运木头的,从乡下赶来上街的人,更多的是洗衣做饭的船娘们。最忙碌的是运河上的渡船,三四条船从黎明到夜深,不停息的来来回回,人总也渡不完。

      运河边上永远都会有一排排的木头长在水中,生根似的,数也数不清,从南到北很长,很大很粗。那些木头是属于县木材公司的,是沿江从很远的地方顺流运来的,运河多长,木头就有多长,像长在水中的树林,虽然没有绿色,但却撑起了一方安居乐业的幸福。

       运河渡口北堤叫石工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没有考证,南岸是御码头,是乾隆爷下江南驻骅上岸这地。传说御码头是有灵气的,这一片的地方常年不生蚊虫,就是很干净。每天清晨,城里的鱼贩子们便在这里交易,就是二个字,清爽。

       翻过南岸,就是高邮城的南门街,几个表姑家就住在这里,紧邻运河边,大表姑和姑夫两个都是哑巴,不会说话,靠帮人修伞补鞋度日,还领着三个孩子。每次去,表姑会很高兴,不断的比划,问这问那,印象中我们上街基本上不在他们家吃饭,奶奶说他家伢子多,不容易。我们都是到北街二姑姑家去吃饭,他家做鱼生意,条件好些呢,奶奶这样对我们说。

       70年代的高邮城其实不大,从南到北也就四五里左右,我们从南门跑到北头, 一直到中市口, 这是城里最繁华的地方,大人们要买些什么东西的话,基本上就齐了。回头我们上运河大堤,从北往南走,风凉飕飕的,带着水气吹在人身上很舒坦。河里的船来来回回络绎不绝的行着,我们再乘船过湖回到码头庄,还得再跑七八里的路才到家,天大都已经黑下来了。

       因为我们家祖上有过船,父亲还始终念念不忘,80年代末实行分田到户,国家号召发家致富,父亲和爷爷商量,就又东借西挪买了一条8吨的机帆船,在那时可是风光的很。从扬州为别人装沙装砖运到高邮,赚运费,闲下来去镇江高支运石灰回来买给别人,基本上每回都要从运河里行。这在当时应该算是高收入了,看着大人脸上露出的笑容,我们小孩子也很高兴,生活一点点的也慢慢好起来了。但那时却很难得看到父母了。

       放寒暑假的时候,父母便将我们接到身边,就住在船上,这么大的船,我们都很兴奋。从高邮往扬州要过邵伯闸,顺着运河南行,到扬州大桥,再前行到黄金坝,那里有一处砖瓦厂,等着装砖的船好长,有时要排队好几天,大人们没事就带我们在运河岸上走走,城里玩玩,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有滋味,幸福的模样。

       除了运河是南北通航的要道,运河大堤也是一条繁忙的公路,南来北往的车辆必是从运河堤上行走,到达一座又一座城市。有一年夏天,我们表兄弟几个从高邮骑车,顺着运河大堤骑行三个多小时一直骑到扬州,几个人从国庆路玩到文昌阁。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七八点钟了,在街上弄点包子吃吃,等骑回高邮,已经快12点多钟了。但仍是十分开心快乐,我那时年轻,一点也不知道累。

       奶奶是运河边长大的渔家女儿,在世时经常和我们讲一些有关运河的故事,什么陈州府,九龙二虎一只鸡,铁牛镇水,龙王下凡等等。说有一年的晚上,月朗星稀,从高邮船闸方向,游过来一条巨蟒,劈波斩浪昂首在运河里游,信子吐得很长,借着月光白花花的身子溅动很高的水浪,分向两岸。当时许多人都看到了,船民们大都跪在船头叩拜,第二天大家以猪头三甡敬献,祈求平安。奶奶常说,脏水不能倒河里,水是有灵性的,河里有神灵呢。

       长长的运河水从南到北流了几千年,过去运河很窄,两岸都是泥土夯成的堤坝,每逢洪涝水灾,堤坝会多处漏水,甚至崩堤,给沿岸的人们带来了不小的灾难。随着时代的发展,两岸都已经变成了石堤,堤坝上排排绵蜓的树木,俨然成为一条旅游观光的生态走廊,给人的生活环境增添了许多的乐趣,随着高速公里的发展,运河也渐渐安静下来,融进了几千年的运河传说。

       流经远古的河水,蘸点白色的血脉,每一片浪花,都盈满母亲润玉般的体温,日月里流出起伏轮回的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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