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子,我特别希望同桌生病。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学期,我当官了。这个说法太俗,换一个吧,我当干部了,虽然只是班干部,但那也是干部,有一定权力的,可以管管其他同学。

  上任当天放学后,一路小跑奔回家。

  到院门口,停下来,气运丹田,把甩到屁股上的书包挪到腰间,扯扯衣服,拍拍裤子,干部嘛。


  母亲蹲在水井旁洗菜,我沉着的走过去。

  “妈,我当……那个……”咦,跑的太快,我把我官职前那个字,丢在田埂上了。

  “嗯?”母亲转过脸来。

  “我当组长了。”是组长没错,但是糟糕,那个字什么来着?

  “嗯,当组长了?!”母亲有点惊喜。

  “真的,不过是假的。”对,“真”的反义词不就是“假”吗!终于想起来了。

  “什么真的假的?”母亲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不是真组长,另外一个,假的那个。”好像也不是假组长,我抓抓头。

  “哎呀,是副组长吧?”母亲用沾水的手指戳戳我的脑袋。

  “对,对,副的,副组长。”还是大人懂得多,没错。

  “笨蛋,正组长是谁呢?”母亲边笑边问。

  “和我一道坐的,方紫芦,我去做作业了。”副组长,哪里有时间闲扯。


  第二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把书包挎在腰间,和弟弟顺着曲曲绕绕的田间小路,上了人来人往的村道,一路走,一路和亲戚乡邻打招呼。

  “宝香阿娘。”,“哟,两个家伙上学去呢?”;“万正叔叔。”,“嗯,叫阳甫慢点走。”

  大人们忙忙碌碌,也不停下来问问我的学习情况,最近在学堂里表现怎样,要是问起来,我就和他们讲,我当组长了,副的。这也算不上骄傲吧,肯定可以说,怎么没人问呢?什么时候喝喜酒就好了,大人们在一起,一定会互相问我们这些孩子的情况,那样我也有机会说。不过也没啥意思,大人有大人的事情,学校也不会让一个小学副组长去管大人。


  到教室,紫芦已坐在那里了。

  “哎”,怎么今天有点晚?回家作业呢?”她手里拿了一叠本子。我从书包里取出昨晚用功写好的作业递给她。紫芦接过去,和其他的本子叠在一起,数一数,然后走到讲台边,和其他组的摆放在一起。


  次日早上,粥虽然很烫,我还是边吹边喝,很快结束早餐,等弟弟,这家伙却不紧不慢,用他那把从火车上拿回来的小勺子,一勺一勺,似乎想在粥里吃出一个肉丸来。

  你能吃出肉丸来,倒也罢了!我看着就来气!堂堂一个班干部,我们组、我们班级、乃至于我们学校,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却在家里为一个幼儿园的孩子浪费功夫。不等了!用手背擦擦嘴,我拎起书包就往院外冲,喊了声:让弟弟自己去吧!


  越过土沟,跳过水洼。书包和我身体的角度,一直在45度和60度之间摆动,很少碰到我的屁股。


  冲到教室门口,我扶着门框,缓口气,抬头看看,我俩的课桌上还没人,调整一下书包,我笃笃定定的走到本组副组长的座位上。

  放好书包,取出回家作业,拿在手里,开始等。同学们吵吵闹闹,各忙各的,第一排的剑周还在拼命写字,好像没人注意到,有个班干部,正准备履行职责。

  我一手托着脑袋,楞楞的看着前排同学的后背,一手拿本子在桌面上轻轻拍着。

  一会儿,紫芦来了,她刚坐下,同组的同学,就一个个走过来,把作业本放到她那侧的课桌上。紫芦整理一下,拿出自己的,又把手伸向我,抽走了我甩来甩去的本子,放一起,数一遍,看看第一排,喊道:“剑周好了没有?”“马上好,马上好,还有几个字。”走到第一排,紫芦等剑周写完,收过本子,又整理一下,数一遍,放到讲台上。


  第四天……

  第五天……

  有时紫芦晚一点到,同组同学就直接把本子放到她那侧的桌子上,我只能拿起来,叠叠好,数几遍,拿在手里,看着教室门口,祷告紫芦不要出现。可是……我只得又把本子放回她那侧。

  好多天以后的一个早上,紫芦刚踏进教室,走了两三步,突然又转身往回走,哈,她肚子疼!


  我大喜过望,赶紧拿出自己的本子,和其它已经数了几遍的本子叠在一起,环顾一下洒满阳光的教室,在同学们欢快的谈话声中,捧着本子不慌不忙的向讲台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可惜我的黄跑鞋不能踏出进行曲的节奏来。

  七步,八步……


  “我来吧。”离讲台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紫芦拦住我。冤家,她又回来了!

  “噢,我数过了。”我手里的本子仿佛有64斤重。

  “好的,给我吧。”紫芦毫不留情,一把夺了过去,从腰间的书包里取出她的本子,放在一起,又数了数,走到讲台,叠几下,放好。

  我怔在原地,看着本组“一把手”有模有样熟练的处理公务……

  垂头丧气的回到座位上,我差点问紫芦,为什么肚子又不痛了。

  “你是不是家里有事?”

  “没有啊!”

  “那刚才干嘛去了?”

  “哦,转弯那里有点垃圾,我看看老师还没来,想想还是我去捡掉吧。”

  “起立!”班长韦小荔的声音,老师走进教室。同学们叽叽歪歪的声音没有了,太阳好像也被乌云挡住……


  下课铃响起,紫芦和五六个女生跑到操场去跳牛皮筋,我留在教室里,看她马尾巴一甩一甩,在两根线中间蹦来蹦去……哼!女孩子就是讨厌,跳牛皮筋有啥好玩的?又不能摔断胳膊摔折腿。紫芦要是男生该多好,像铭绍的弟弟“二卵”一样,从滑梯上掉下去,摔断腿,直接就休学留级了。也不好,毕竟是女孩子,断了腿,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岂不是要找我算账,我又不喜欢她。那就不要摔断腿,断个手指头也行。不行,万一断的是小手指头呢?紫芦肯定坚持来上学的,小手指头又不影响数本子。那就拇指,右手也不行,她要写字的,左手,左手最好,接骨头都要去城里医院的,她就是坚持上课,到医院起码也要请假一天……咦,紫芦的哥哥,他俩会不会打架呢?没有,不过你看,后面又走过来一个阿姨,哈哈,把兄妹俩带走了!

  “叮铃铃”……紫芦没回教室!


  宝璋G老师手里拿着一叠试卷,大步走进宽敞明亮的教室。

  今天G老师好像穿的是新衣服,很神气嘛!我兴奋地盯着他。

  “组长上来,把卷子发下去。”

  其他三个组的组长,一个个上去了,我是副的,正的没回来,G老师当然要叫我。

  我要不要先答到呢?站起来的时候,是不是把凳子弄出点声音来?走上去的时候步子大一点,还是小一点?哪只手拿卷子哪只手发?是先发左边的剑周还是……


  “剑周,你发一下。”G老师看了一下我和紫芦的课桌,走到我们组第一排,把卷子交给剑周。

  什么?!前几天课后,G老师在操场上晒太阳,我从他面前跑过,他还叫住我,问我日记写好没有,写好的话拿给他看,我跑教室拿给他看了,G老师说写的不错,让我继续用功。这才多久?他就忘记我是副组长了!

  剑周把卷子放在我课桌上,我呆在那里,看也不想看。

  这家伙发完试卷,屁颠屁颠的从我身边经过,跑回座位,我恨不得……

  最好哪个同学伸腿绊你一跤!你不晓得报告老师,还有一个副组长么?哼!

  紫芦还没回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路上会不会摔跤,摔的话,会断哪个指头呢?


  快下课时,正组长急匆匆的回来了,左手拇指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你干嘛去了?”

  “拍照。”

  “哦……”我看着紫芦,白白胖胖丝毫没有生病的迹象。女孩子家家,也不至于调皮捣蛋,被娘老子揍的三天爬不起床,哪怕一天半天也行啊!读书用功,也不可能被老师数落的不想来上学,像芳景那样,气的干脆就在家帮哥嫂看孩子了,好久才回来上学。也没有姑妈出嫁,表哥娶媳妇的喜酒去喝,连个丧事也没有!

  唉……


  我真的当过组长,不骗你们,是副组长。

  怎么当上的,毕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回忆起来不是很准确,印象中只有在黑板上画“正”字的场景。我应该是在别人的名字下划了一道,估计就是那一次吧,至于和“真”组长差几票,如果只差一票,有没有很懊恼,想不起来了。

  后来,大概是老师和同学看我年岁小,个子小,嗓门也不大,属于被保护对象,根本镇不住同学,没啥卵用,一学期之后,我的小学仕途就终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