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则上来讲，我真的不能说出我的故乡在哪里。因父母的工作原因，从有记忆以来，我就开始学习漂泊——然而，从小学到大学，每每写关于故乡的文章，我都会说：我的故乡在长白山脉莽莽林海中的一个小小林场　－－“红星”，尽管我在那里仅仅生活了两年。那是唯一能够让我忆起童趣的地方：没有公路，仅有一条森林铁路通向那里。松花江的一条支源－－富尔河从家的旁边缓缓流过，河水清澈见底，河里生长着一种浑身乌黑，长有胡须的鱼，淳朴的山里孩子告诉我，那叫“老头鱼”，越长大动作越迟缓，甚至可以用手捉到，并真的捉了一条送给我，于是我匆匆跑回家，大呼道：“妈妈，妈妈，快给我一个瓶子，他们帮我捉了一个‘小老头’，‘大老头’好捉，‘小老头’可不好捉呢……　”妈妈大惊。－－那是我对故乡的最初印象。

　　秋季是收获的季节。一次，一家人上山采松籽，沿着山路前行，忽然发现撒满早秋薄霜的山路上出现赤足的脚印，惊奇间，爸爸叫道：“是熊的脚印。”于是只好转向另一座山。可是却找不道松籽的踪迹了。正失望时，脚下一滑，跌了一跤，感觉被圆圆的东西硌到，仔细一看，原来遍地都是熟透落地的山核桃，于是一家人兴奋起来，拾了满满两麻袋直到背不动为止。坐在山脚下休息，却又听到身边传出“嘎吱，嘎吱”急促的声音，细细找寻，原来有一只宛如橄榄球大小的刺猬在厚厚的落叶中“大叫”，似乎在抗议我们侵犯了它神圣的领地……过惯城市生活，再去体会大自然，竟会有那么多的惊喜。那个冬季，我们享用了收获的核桃。而那次经历，让我回味至今。

　　北国的冬季，对于大人来讲是猫冬的季节，大多数人喜欢守在火炉旁饮酒聊天。猎户们则忙于他们的工作。每当猎回野猪或狍子，便是左邻右舍聚会畅饮的节日。记忆最深是有一次一只马鹿被十几只猎狗围追，慌不择路跑进林场，引来了众多的围观者，猎狗们围起一个直径约二十米的圈狂吠，而那马鹿高昂着它骄傲的头，一动不动，眼中流露着愤怒和绝望的神情。就这样对峙着，直到那马鹿愤懑而死。那一次我初尝自然界弱肉强食的残酷。

　　当然，冬季对于孩子们来讲更多的是嬉戏于银白色的世界，滑冰，堆雪人，还有喂食那头顶湛蓝胆子奇大的鸟——“蓝大胆”。而我更喜欢去欣赏圆圆如玉盘的满月映着皑皑白雪缓缓升起时那份宁静的魅力，月亮上的图案画的是什么？是我童年时无尽的遐想和梦幻。

　　两种花我最喜欢。一种当地人称她“达旦香”（南国人叫它映山红，朝鲜人则叫它金达莱）。此花秋季含苞，孕育一个冬季后，在次年的　5月开放。花开时节，满山皆红，给沉睡一冬的世界带来无限生机。更为神奇的是：每年腊月初七把花枝采回，浸于水中，至除夕夜花儿便会开放，如时钟般准确。父亲知我喜爱此花，以至在我离开故乡多年后，仍会依时采回，让我在返乡过年时能看到除夕午夜的花开。另一种我们称为“冰凌花”，虽属草本，却甚耐寒，早春时节便会顶着一朵小小白花从残雪消融的缝隙中钻出，白的花，粉的蕊，映者雪，虽不比冰山雪莲，却别有一番韵味，似乎是在向全世界宣告：我来了，伴着春天……曾与友人谈起这两种花，答曰：“无甚特别，即不绚烂，又无芬芳……”听后诧异，是否自己多愁善感？多年后才明白：原来我是被它们对生命追求的顽强和执着所感动。

　　春季的森林最能给人带来惊喜。灰色的世界迟迟不肯展现它绿色的魅力，然而终会有一天，经过一夜的春雨，早上醒来时，映入你眼中的是满目的生机，似乎是春姑娘在一夜间用她的画笔描绘了一幅美丽图画树展……开嫩绿的叶，小草在灰黄土地上发出了绿的芽，似乎告诉人们：这一夜，你们已经跨过了冬与春的门槛。于是山坡上又有了孩子们追逐嬉戏的身影，形形色色的野菜成了他们收获的“战利品”，山芹菜、鸭嘴菜、“婆婆丁”……那滋味至今提起仍会在口中回味。

　　妈妈买回两只鹅和五只鸭子，给我们的家庭带来了七个小精灵。那时不懂何谓宠物，但每次去河边或山坡玩耍，都会带着她们。她们也如通人性般，两只鹅在前，五只鸭在后排成一队，跟着主人，成了当时林场一景。有时趁她们觅食，我们躲到树后，而那些小精灵们便会“哦哦、呷呷”的到处寻找主人，找到后便扑打着翅膀投入你的怀中，用她们的语言与你诉说一番，宛如茫茫人海中走散的孩子找到了父母般。

　　北国的夏季是短暂的，短暂得让人们不留意便感受不到。夏的记忆多是围绕着那条富尔河，溯河而上不远，有一独木桥，过桥后，有一悬崖（当地人称石砬子），绕过去便会看到一片开阔的沼泽，让人觉得豁然开朗。沼泽里经常可见成群的野鸭，于是那里便成了一家人夏季纳凉的去处。然而有一次，当我们去时，映入我们眼帘的景象让我们惊呆了：有五六只梅花鹿就在离我们很近的河边嘻水，我们都静止下来，就这样默默的看着，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其中的一只发现了我们，仅对望了一瞬，只听到一声轻鸣，它们随即便消逝在丛林中了。至今那影象仍历历在目，那种美不能言表。有时我会问自己：为什么那情景不能永驻？为什么我不能溶入其中？

　　故乡的回忆写也写不完，说也说不完，因那是我心中不可磨灭的印记。离开已经三十多年了，听说那里已经修了公路，后又听说封山造林，那里已经无人居住了，再后来，电视上说那里有了东北虎的出没……毕竟再无机会回去看看，只能如放电影般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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