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直未曾游春，只晓得别院苹果花开了，来的一路上又有碧桃花开，却是昨夜做梦应到今，梦里一树树的花开碎纷纷，一番春花十万的好光景。


　　下车脚未站稳，锣鼓咚咚，门前一片空地上围着一圈人，正在跑竹马。


　　东汉五言《小儿诗》中有“嫩竹乘为马，新蒲折做鞭”，唐代李白又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大概跑竹马本来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从我记事起，看到的都是乡村庙会上大人们盘旋舞弄。


　　场上三对竹马，看那行头，黑眉乌嘴分明是竹驴。扮驴的人腰上挎驴似船，前是驴头，后是驴尾，衣裳鲜绿，头上戴着头花，坠子滴里搭拉，披明黄披风。我看她们的衣裳和披衣都像窗帘布做的，就是农村市集里面摆着地摊，东堆一团西堆一团，尼龙质地，起丝带毛，村气冲天。


　　赶驴人（我固执地以为是驴非马），女扮男装，白衫黑裤，方口布鞋，头缠包头巾，做就的陕中老汉样，身壮人胖，左手烟袋，右手驴杆，驴不听话，当街干架，他们（她们）这阵拉架！虚招子拽缰绳，这边拽也拽不开，那边拽也拽不开，急了各自上脚踹，那驴仰头长嘶，低头服软，被拉上各走两边，又开始“嘁咚呛嘁咚呛”，绕“之”字走起台步来了！


　　然后走着没两步，三头驴各自在旁边蹲着歇息（这通跑，个个累得呼哧带喘），那三个驴夫不知道为啥可是扑腾扑腾“打”起来了，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虚拳虚脚也打得好不热闹！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我也不禁喷笑。这些农村大嫂真搞。


　　然后，不知道接到什么暗号，场下两位老婆婆，也是戴头花，一个桃红打扮，一个艳绿打扮，腰系黑丝绒绣花小围腰，俏皮得很！各背一根颤悠悠颤颤悠悠长扁担，扁担两头有竹篮，篮里放着两枝花，就是农村家里面插瓶用的那种塑料花，有年头了，褪色发僵，各自上场。一个腿脚蛮灵的，脑瓜也好，在驴群中穿花也似来去，好似一朵老蝴蝶；另一个差一点，时常与那驴和驴夫撞在一块儿，鼓点紧了撞得也勤快，原来她们都是听从鼓点指挥的。那敲鼓的人一身烟色粗制西装，短发瘦高个儿，分明也是个女人，前腿弓后腿蹬，膀子轮开了敲鼓点，咚咚咚嗒嗒嗒，嗒嗒咚咚，嗒！嗒！嗒！那其中一朵绿蝴蝶（腿脚不灵的那个）下了场，拿着一对小铙在那儿配合着敲，好热闹！


　　此一次是应一个乡村之邀，参加一个叫做“弘扬精神文明，传承中国经典”的活动，这是下车伊始，敬奉客人的一盘红鲜绿翠的大“菠菜”。


　　鼓点停息的间隙，身边一个不认识的人悄悄地撇嘴说：“这叫什么精神文明？”

你看这清一色的中老年娘子军，要武不能武，要文不能文，作不得诗词读不得西厢，看似玩一些俗不可耐的玩意儿，要说精神文明，好像确乎算不上。可是它比搓麻将精不精神？比凑一块儿东家长西家短说是道非唾沫星子乱溅然后惹祸上身揪头发打架满地乱滚文不文明？说这不是精神文明，打死你我都不信。


　　想起评剧老戏《花为媒》，这群人好比《花为媒》里那一对经典的女主和女配，她们当然没资格当张五可，却满有赵丽蓉扮的阮妈妈的风韵，胳膊一乍腿一抬，烟袋锅子滴溜溜一甩，开唱：“三月里开花，十四五六，六，六，六，春打六九头……”张五可一张粉面是花开十万，谁说那阮妈妈一张老脸不是花开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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