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妹妹出门了,家里只剩下爸妈和我。

  

  他们爱吵架,道理和眼泪齐飞。

  

  老爸嗓门高,反应快,不讲理,是优势;老妈靠吃苦耐劳,遇事执着,能挣钱,也是优势;我只好拉关系,一会儿夸老爸威武,一会儿对妈妈说:您才是主角。就在这样的生态里活着--虽然也有被两个人同殴的时候,但只要不再有女孩子来告状,基本上就没事。

  

  不站队伍,和乱站队伍一样,最后,总没有好下场。所以,我选的角色是:儿子。我是您的儿子,我能不站您那边考虑吗?我也是您的儿子,可是,我们更对脾气,我能不懂得您的苦心吗?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装孙子——瞧,老爸,上次按您批评我后,我按您的方子抓药,真的不咳嗽了,您总是这么有办法。

  

  我们可以瞧得出来,一个成功的奸贼,没当官的时候,一定当过孙子一样的儿子。

  

  有人说,装修一次房子,等于修理了一次灵魂,而我们家盖那四层小楼,会逼疯一个人吧。

  

  事情很多,无法排序。

  

  买钢材,买水泥,买水管,买铁丝,买架子,买——最后,搭成了一个擂台,爸爸妈妈在上面吵架。很多事,都需要吵架才能定下来。

  

  “为什么,你不先联系车,再买钢筋?”

  

  “万一钢筋没确定下来,车白来了呢”

  

  “你为什么不买那个厂的水泥,非买那个厂的”

  

  为什么你说买个厂的,我就得买哪个厂的。

  

  你干啥吃的,墙体有些斜,你还让他们干。

  

  是你眼睛斜,非要说墙斜。

  

  你眼睛斜--。

  

  你眼睛斜--。

  

  你眼瞎--。

  

  你--。

  

  你,还想抓我咋地。

  

  瞧,我没有疯,真值得佩服。劝也没有用。我从来不吵,总是默默的做事,我想好的事,就按我想好的悄悄办。他们弄好的管子,我觉得颜色不好,就去换掉了--不就是费点运费嘛;我买来的钢筋虽然贵了点,但显然不容易用手拉断;水泥有什么神秘的,那个厂的小伙我看着顺眼,就要他们的了,被人骗了点钱有什么呢,水泥还是真的水泥啊。我总是默默的做事,直到有一天父母奇怪的问我:你要把我们逼疯吗?

  

  我灵机一动,真疯了,沙发上打滚,房子在我的笑声里乱晃。

  

  谁忽视我的存在,都是错误的。独裁者从来不只有希特勒一个人,世上千千万万个软性独裁者生活在列强之间。

  

  盖个房子,我们家里形成了三国,谁也不服谁。父亲的大嗓门,母亲的软磨硬缠,我的默默做事,都无法统一全局。但房子还是盖到了四层,晒成非洲人的父母显然比几个月前小了一圈,父母要倒下了,要房子还有什么用,需要买些好吃的给他们。

  

  “炖个排骨淡而无味,真有你的”父亲边吃边批评老妈。

  

  “你个老家伙,清淡点对身体好,你啥都不懂”老妈反驳道。

  

  “那你直接啃猪算了,不放盐更清淡”

  

  “猪要啃你,猪都掉牙,你这个皮厚的杠子头”

  

  “猪啃你”

  

  你这猪

  

  你才是猪

  

  你——

  

  你,你想揪我耳朵咋地。

  

  天啊,把我带走吧。我真的很佩服我自己,能在这样的生态下坚强的存活下来,而且保留着自己独特的个性。

  

  像我多好,只是夜里不回,当需要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我小日子过得不错,虽然我当不了官,连家长都当不了,但喝了点酒,我就是局长了,我有很多朋友,闲着的时候会吹吹牛,在彼此猛烈的恭维下,我们能找到自己的价值——或者,是今后的价值。这样的日子不好吗?父母会批斗我:“你不成个家,我盖房子有什么用?”“你不想要孩子,我们就不想要孙子了吗?”“你真的要把我们逼疯吗?”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是最铁的关系。不反抗是最恰当的反抗,我没有话说——说也不能说来个媳妇啊。

  

  没有媳妇,就是理亏。

  

  所以会和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像小时候一样,蜷在他们身边躺会儿,我听他们训训话。默默的数——这是第六遍了吧,第七遍了吧,直到睡去。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们的呼吸各有特色,父亲像打雷,母亲像奏乐,琴瑟和鸣,非常精彩。

  

  爸爸说:你老了咋办呢?

  

  我老了,我们仨一起啊。不过,我不经打了,你下手留情。

  

  母亲说:你老了,你爸不定去哪儿了呢。

  

  哇,他有钱了,要飞啊

  

  几乎晕过去,他们。

  

  干活干到天黑了,睡在四楼的顶上,一张大席子睡了三个人,面对漫天星辰。

  

  他俩赶我下去,说在上面睡不好,我说你们不下,我也不下。

  

  我们三个躺在席子上看星星,我想:等爸爸妈妈不在了,星星还在,家不在了,星星还在,一切都不在了,我们三个不知道会到哪里,我到哪里再找到我的爸爸和妈妈。

  

  夜里醒了,发现毯子都在我的身上,大汗淋漓。那两个人,什么都没盖,蜷成一团。他们什么都不一样,只有对我,是一样的,什么东西统一了家里的三国?我想大概是爱。

  

  现在,我还没有老,爸爸,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依次灭掉的灯影里,有我们的故事。

  

  亲爱的爸爸,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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