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接连几天了,我在很晚的时候睡着却在很早的时辰里醒来。我的生活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人,一个已经失踪二十几年的人如今鬼使神差地又站到我的面前,像穿越了岁月的森林,在我已经把他忘记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我耳边提起他。那个比我还害羞的脸在我脑际还是青春模样,在失忆了很多年后,我还能记起青春的悸动,在青葱的树林里和着美妙的旋律席卷而来。

  那个年代的恋情有谁能守住?当我翻开记忆的闸门,还能感受到我那颗激越的心在如何跳动。

  一九九一年春天,在内蒙古那个被译作马鞍皮梢绳的小镇,我在迷茫焦虑地等待那一年的高考。我本该摒除心里一切杂念全力应对决定我命运的人生大考才对,但春季注定是不安分的季节,在校园举办的一次歌曲大赛里我邂逅了他,一个完美演唱《战士第二故乡》的我们同届不同班长得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的青年。除了歌声他的眼睛也那么让我着迷,一双具有异域风情的浅黄色眼睛显得那么忧郁,我仿若掉进深不可测的湖里。我不会游泳,却神奇地靠在了他的近旁。我已忘记是怎样克服少女羞赧的,一封接一封的信件传到他的手中,每次都要把信封里的纸写满,不论正反面。我没有退缩,爱在心里不断积聚升腾,信纸上我像在和我一个人对话,又好像他已经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似乎在思考人生,在那些沉甸甸的信件里,我把心里的贮藏一股脑地倾泻出,灵魂变得越来越轻,每天都轻得可以飞起来。我又做回哲人和诗人,因为我写出的话语不像在倾诉,不太理性的思维和莫名其妙的热情让我可以找寻各种话题向他表露,文字的基调既忧郁又欢欣。于是我们有了平生第一次的约会,在校园内的灌木林里,在五月一个假日寂静的午后,我们沐浴着阳光,在相交最初也是最后的树林里,我忐忑不安地坐在他的近旁,不知是阳光还是局促,红晕始终挂在我的面颊上,我的手心也丝丝渗出汗来。我们并排坐着松软的沙地上,我们都没有看对方,我的眼睛似乎在躲避光照,盯着树荫里爬来爬去的蚂蚁,只有我的耳朵离他最近,不漏一字地倾听着他发出的声音,甚至细微的喘息声也没有漏过。他幽幽地说着他的家乡,一首接一首地唱着那时流行的歌曲。他的声线很适合唱流行歌曲,我在《垄上行》的歌声里想着他家乡田园牧歌似的风光,使我对那片土地突然痴恋起来。我的内心深处似乎早就向往着一片静地,好把我躁动不安的心如种子般播种进去,只有土壤能接纳得住我的热度,如果可以,我的生命还想在那块福地静静地终老,如果可以,我即刻就会拉着他的手一起逃离。

  他停止歌唱后,我们静静地坐了很长时间,寂静恬然地好像我们有意保持着最初的纯真,那份纯真始终没有被打破,即便滥情的语言也不能把它玷染。我说了很多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那时的我是那么笨拙,我的嘴远没有我的笔大胆奔放,我们甚至没有说过一句和感情相关联的话语,我想说的都写在了纸面上,他想说的都放进了歌声里。当他最后说他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惊诧,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一下子解脱出来。那个女孩是我闺蜜的闺蜜,是那场唱歌比赛的主持。

  那次约会之后我仍在等待。等待是份苦事,时间被无限拉长,似乎永远也等不到。到底是什么值得你去如此等待?我不止一次问自己,那份想念的热情还在,只是我忽然沉默起来。感情真是无法说清的东西,我把太多的光环戴在我爱的人头上,他的心不在我这,哪里擎得住如此沉重的相思。我们在校园里还会偶尔地遇到,彼此点个头并不说话。五月节我煮了很多鸡蛋,让他的同桌带给他,我没有勇气询问他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因为毕业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到哪里。他也许偶尔想起我,在他心里已经落尘的角落。我们都是“失恋”者,他心仪的女孩的心也不在他那里。我答应自己再等他一会儿,这一会儿却让我费尽思量,这一会儿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直至我从兴奋的高点落入忧伤的低谷。他什么也不能给予,伴着那尴尬的高考,一切都悄无声迹地结束了。

  当爱已成往事,我已不再回首翘盼

  际遇本来就短暂,只在歌声里做过停留

  整个灌木丛里搁不下躁动的青春

  可是除了歌声我们的心就从未走近

  当爱已成往事,我又重新把你忆起

  虽然面目已不清晰,羞涩已从内心除去

  可是我们除了歌声还是没能彼此走近

  从你失声的那刻起我们就失去了话题

  整个灌木丛充满忧戚的旋律

  当我写这首诗的时候,二十几年的时光已经流去了,我们已经通了短信,接着听到声音,再后来视频互睹了被岁月犁耕后的容颜。在我看梁晓阳《吉尔尕朗河两岸》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确切所在,可稍后当我在与他QQ的语言栏里赫然看到他打出的吉尔嘎朗的字样,我的心又莫名悸动了起来。那个当年我迷恋的小伙竟在我刚刚读过的一篇散文里提到的地方,虽然这完全是音译出现的巧合,新疆内蒙的不搭界,我还是有时光错位的感觉,冥冥中感到是上苍有意安排我们再次遇见。爱会留下烙痕的,我不断地用指尖擦拭着这烙痕,可还是感觉到疼痛,这种疼痛里竟还掺杂进丝丝喜悦。当他说有一片天空始终为我蓝时,连我也分不出到底疼痛的成分多些还是喜悦的成分多些。我们再次忆起那段青春的时光,我曾打过一串字给他:我们这个岁数还要彼此的什么呢?只要不相忘,只要不相忘!

  吉尔嘎朗,那个离我家乡很近、有着幸福寓意我曾无数次听到念到的地方,他就在那里。从今以后我的祝福会分去那里,从今以后我的思念也会分去那里。吉尔嘎朗,那一定是我梦驻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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