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垦河畔的杏树村,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奇事:抢垦河南岸,光秃秃石砬子山的南山坡上,一夜之间,火烈烈地开满了一片连一片,火红火红的达子香——映山红。像是抢垦河两岸和鸡冠山上一山坡的达子香,一夜之间就都拥上了石砬子山,在石砬子山光秃秃的南山坡上,扎了根,立了足,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把一朵朵鲜亮鲜亮火红火红滴着露水珠儿的花瓣儿,开了个水凌凌,红火火,火暴暴。像是从远处峰峦叠嶂苍苍翠翠的山巅巅上,扯过来了那几朵刚刚爬上山尖尖的红彤彤湿漉漉的早霞,又像是谁把一面面红艳艳鲜亮亮红缎子一般柔柔软软波光鳞鳞的彩旗,一铺就铺满了整个一山坡,把个平日里没有生气的石砬子山,铺排得一山坡红艳艳,红火火,水鲜鲜,光亮亮,生气勃勃,蓬蓬勃勃。一世界的红,一世界的艳。

  没用多少工夫,这奇闻就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奔走相告,四乡八村的人,呼呼啦啦都往石砬子山跑。都要看看亘古以来都从未发生过的奇迹。一夜之间,光秃秃的石砬子山,咋就能开出那么多达子香?火红火红,水鲜水鲜,像一朵朵红艳艳的云霞,落在了上面,叫人希罕得不行。太阳爷一露脸,温柔柔的晨曦一照,湿漉漉的山风一吹,一波一波地泛动着血红血红的涟漪。无论什么人看了,都会心口窝窝发热。心尖尖一颤。

  就有人说,那一山坡的达子香映山红,是不是有人连夜栽种上去的?杏树村的村民却都坚持说,那是一夜之间从石缝里长出来的。你没见那一棵棵达子香,枝叶上都闪着亮晶晶的露水珠儿,像是人的泪水珠儿呢,从一簇簇抖动着的花瓣上,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根儿都深深地扎在石缝里吗?那咋能是栽上去的?活生生是土地爷也动了感情动了忧伤,叫它们从地里特意为他们俩长出来的么!


  一


  韩杏儿是小日本投降那年,杏树村一家姓韩的夫妇捡来的一个日本人的弃儿,是鸡冠山北边,日本开拓团仓惶逃跑时,丢弃在草棵子里刚出满月的一个小女孩。那家韩姓夫妇自己没有孩子,就把捡来的日本小女孩当成自己的亲生闺女一样抚养。小小韩杏儿,自小天生丽质,是个小美人儿。又特别的懂事,一放了学就帮助家里干活。有时候上山里搂干树枝子,小小的一个小人儿,背上背着比她身子还高还重的一大捆树枝,就有一个挺英俊挺仗义的小男孩,蹬蹬蹬地跑过来,不由分说就把她背上的柴禾捆抢过来背到自己肩上。

  这个小男孩叫刘钰鑫,爸爸是个乡里的供销社主任。主任是公家人,是国家干部,公家人和国家干部的家庭就和农民的家庭不一样。小男孩就能吃到苹果和糖果,甜面包和小饼干,小男孩子就只吃半个小苹果半个甜面包,小女孩的书包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也有半个小苹果,半个甜面包。有时候还会有一个小小包包,小小包包里包着小小两块糖果,小小三块饼干。还包着一颗十三岁小男孩幼稚纯真又跳动得热腾腾的心。

  还有一颗心也是砰砰砰跳个不停,跳得脸也红,眼也热,鼻尖尖浸出一层细津津的汗,嘴角角上挂上一丝羞涩涩的笑。小小苹果咬一口,小小面包尝一口,甜甜糖块尖尖舌尖舔一口,酥脆脆的饼干白白的小牙希罕罕咬一口。留给爹留给娘,留给亲人尝一尝。爹和娘的泪珠珠吧嗒一声热烫烫:杏儿,甭惦记爹甭惦记娘,儿长好身板,儿念好书,爹娘就喜庆,爹娘就有了指项。

  书念得好,人也长得好。抢垦河的小河哗啦哗啦流,属韩杏儿的学习最前头;满山遍野的达子香,属韩杏儿的模样最鲜亮。十八里的山路十九道弯,属杏树村的两个小伙伴走得最长远。从小学一直走到上中学。越走路越短,越走情越长。越走血越热,越走心越近,越走越你离不开我,越走越我离不开你。清纯纯火热热四只眼珠珠,你盯住我,我盯住你。盯得心口窝砰砰砰跳,盯得浑身的血液炽炽烈烈烧。

  长到一米八0大高个的帅小伙,一抱就抱起娇娇小小的小韩杏儿,娇娇小小的小韩杏儿,一趴就趴在一个宽宽厚厚的后背上。轻飘飘就背起娇娇柔柔一个杨柳小细腰儿,杨柳小细腰儿就娇嗔嗔地紧紧贴住宽宽厚厚热热的背,就喳喳喳踩着绿草皮儿走,就咚咚咚沿着沟沿沿跑,就翻过小山包包,就淌过小河沟沟,就穿过柳树趟子,就跳过塔头甸子,就追赶叽叽喳喳叫的红嘴巴山雀,就逮一只花尾巴的蓝蜻蜓,就摘一捧半红半绿的野山杏,就送进红红的樱桃小嘴,就酸得呲牙裂嘴,就咯咯咯笑个不停……

  就瞅见日头暗了,就瞅见云彩黑了,就听见山风叫了,就听见雨点响了,就脱下自己肥肥大大的衣服,把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子裹了个溜溜严。就又掀开那衣服的一角,也想把另一个高大的身躯也包裹进去,却只遮住了一个小角角,只剩下个单背心的高大身子,就淋了个透湿湿。淋了个透湿湿的身子,却一丁点不觉冷,却只觉火辣辣的烫。火辣辣的眼珠珠,就火辣辣地烧,却把个一天的云彩烧了个火红红。娇小的身子就蹦高高儿乐:天晴了!出彩虹啦!

  四只光脚丫,就又噼噼啪啪地跑,一地的水花花就哗啦哗啦地响,水凌凌光鲜鲜的达子香野山菊野百合矢车菊车前草刺玫瑰,就一山坡的艳,一山坡的灿。红的,紫的,白的,黄的,粉的,桔红的,浅蓝的,各式各样的蝴蝶儿,就在山坡坡上,你追我赶嘻戏着撒欢儿。高高大大的小男孩,就终于追上了娇娇小小的小女孩,小男孩和小女孩两个火火热热小伙伴儿,就一骨碌骨碌到沟沿沿儿。小男孩就一抱抱住小女孩,小女孩就紧紧贴住小男孩。小小两个小青年,火热热两颗心就火热热地融化到一块。一颗心分不成两半,你是一半,我是一半。一半加一半,一生一世拆不开,永生永世在一块儿。


  二


  偏偏小男孩当武装部长的舅舅,坐着吉普车就驶进了杏树村,杏树村就传出了一个开天辟地的好消息,好消息就叫住在奶奶家的小男孩蹦高高儿乐。蹦高高儿乐的小男孩,第一个要告诉的就是小女孩。小女孩小韩杏儿更是乐颠了馅儿。小哥哥要当飞行员,妹子的泪珠儿串成了串儿。串成串的金珠珠银珠珠亮闪闪,小妹妹作梦都梦见小哥哥一飞就飞上了瓦蓝瓦蓝的天。

  偏偏舅舅就说万里挑一的飞行员,肩负着保卫祖国领空的伟大使命。不光是因为你体检百分之一百合格,还因为三代贫农两代党团员,家庭政审也是百分之一百。当小学老师的娘就说,可不能辜负部队首长的信任组织上的培养。再不能和韩杏儿疯跑瞎闹了。且不说那老韩家是上中农成分高,就说那小韩杏儿本是个小日本扔下的小孤孩儿,我儿可要识大体顾大局,千万不能任着性子来。赶紧跟舅舅进城做准备。从今往后不许再去找那个小韩杏儿。

  娘不叫爹不叫舅舅也不叫。偏偏杏树村就有一个九条牛也拉不回来的犟小伙。当天晚上就拉着一个小女孩逃离了家门。一逃就逃出了六十里。逃进姥姥家就躲进小屋不出门。姥姥心疼外孙子,又希罕那小韩杏儿。就把个房门锁了个溜溜严。

  溜溜严的房门也不过三尺宽。六十里的距离,天高地远路不远,舅舅一进姥姥家门,姥姥就挡住小屋的小门谁也不让进。气坏了女儿小男孩的娘:娘,都啥时候了,你咋还这么惯他?!你这是坑他呀!

  终于捉住了两个不懂事的小青年。小学老师既没骂也没喊,把个泪人似的小女孩紧紧搂进怀。又疼又爱又开导。开导了小半天,终于开了窍儿。开了窍的小韩杏儿千保证万保证,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幸福,断送小哥哥的幸福。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原故,断送小哥哥的前途。为了亲亲哥哥能上天,小韩杏儿就是下地狱心也甘。

  小哥哥的娘早已是泪水涟涟眼圈儿红,一把紧紧抱住小韩杏儿。哽咽着说话说不出声,说出话来一个唾沫一个钉:儿呀,我的亲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儿我的亲闺女。

  偏偏就有一个倔小子心不甘,九条牛拉不回来的犟小子,不吃不喝一犟就犟到第三天下黑晚。发下狠话,不让娶韩杏就不当飞行员。宁可下一辈子号在庄稼院,也不能舍下心上人。海可枯石可烂,刘钰鑫的决心不可变!

  爹又喊又叫又大巴掌抡,小伙子话不改变心下了狠,咬死了一句话不退让,今生今世就是个小韩杏儿!

  娘又哭又叫哭肿了眼,一声声哀求一声声惨。堵住耳朵听不见。海枯石烂心不变!

  小韩杏儿苦苦哀求泪长流,别怨爹别怨娘,怨只怨小韩杏儿成分高出身不好。哥哥的前程比天大,比天大的事儿咋能任着性子耍。哥要是因为妹子误了事,妹子一辈子愧悔无尽头。哥要是心疼妹子就赶紧走,别叫老人犯难双亲愁。

  偏偏杏树村就有这么一个倔户头,刘钰鑫躲进里屋就不露头。任你千言万语我只有一句话,一句话挡住了千句万句话。

  爹没辙舅没辙,小韩杏儿也愁得抠下了眼窝窝。


  三


  偏偏杏儿娘的老病又复发,坐不住躺不下饭也吃不下,捣气捣得脸通红,女儿看了心揪揪着疼。赶紧又去请刘长福号脉抓药扎银针,别看那刘长福走路点着一只脚,三代祖传的针法,十里八村都闻名。长长的几根银针,捏一捏捻一捻倏地一下扎下去,再搓几搓捻几捻,不大一会儿,娘的心口窝就不堵了,不疼了,就能喘上气了。又煎上两副汤药,苦苦地喝进肚,娘就能躺下睡个安稳觉了。

  哪一回娘犯病,就只有刘长福能扎古好。刘长福那几根长长的银针,一扎一个准儿,一扎就能缓住疼,几扎就能扎好病。比啥样的西药片片都管用。可是上回抓的汤药还一分钱没还上,一回回颠儿颠儿跑过来扎针,还一分钱往珍费没给。刘长福好说歹说说不要,可欠人家的债,短人家的情,何年何月能还清?那刘长福,三代祖传中医,现如今就只剩下他孤身一个人儿。爹死得早,娘也死得早,腿肚子上贴灶王爷——人走家也搬。吃完了上顿不知道下顿上哪儿去找。杏儿娘也让,杏儿爹也叫,一个劲儿叫长福家来吃。添双筷子加个碗,费不了多少事也费不了几粒粮。

  却瞥一眼灶坑门儿前正忙活着的小韩杏儿,白白的脸颊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三脚二步慌慌走出门。点着脚儿就不敢再回头。不回头也得再回头,娘的病离了刘长福没人能扎古好。

  一个刘字掰不开,刘钰鑫的娘小学老师一下子就有了辙。说有辙就有辙,一个盘算就一举两又得。何不做个好事成人之美积个德?那小学老师不光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还有一颗足智多谋之心,还有一套两全其美的计划。这两全其美的计划,连主任丈夫都击节叫好。又是村支书和妇女主任作大媒,又有乡领导主婚带证婚。迅雷不及掩耳,趁热打铁铁才硬。说行就行,说办就办。说娶就娶,说嫁就嫁,一个倒插门女婿一插就插进了老韩家。再不用心急火燎救火救命地跑去请三代祖传中医给娘救急。也不用颠颠地点着一只脚尖颠颠地往老韩家住的下屯跑。随时犯病随时治。亮闪闪的银针,拳拳的心。

  娘的心坎里却酸得不行,低一声高一声悲悲戚戚:杏儿啊,我的儿,是娘害了你呀!

  小韩杏儿赶紧紧紧搂住娘:没有娘哪有小韩杏儿?死人堆里捡回条小命儿。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娘是亲娘,爹是亲爹。杏儿是娘心尖尖儿上的肉,娘是杏儿心肝肝儿上的魂儿。娘身上的病,也是杏儿心里的愁。娘每一回犯病,杏儿心尖尖也钻心的痛。

  儿呀儿,我的亲儿,娘知道你心里早有了可心的人儿。可那可心的人是天上的人。儿长不出翅膀腾不了云,黑土地上的树叶叶,再飞也飞不上山尖尖顶。苦了我儿的痴心,苦了我儿的情。娘的心咋能不疼?

  娘啊娘,可心的人就要可心地爱,有啥比天还高?有啥比地还广?有啥比哥的前程还重要?儿不嫁人哥不穿绿军装。儿不嫁人哥的心不死。九条牛也拉不转的拗性子,会毁了倔哥哥的一生。为了哥的幸福哥的前程,儿又有啥个舍不出?哥的幸福就是儿的幸福,哥的一生就是儿的一生。儿心虽苦也觉甜,儿命虽薄也心甘。一百个情愿一百个值。为了娘,为了哥,又有哪样不能行?!。

  九条牛也拉不转的倔小伙,终于被拉回了金光道。金光道上一去就不复返。不复返的人,却难有不复返的心。心窝窝里藏着个忘不了的人。今生今世就只爱那么一个人。爱的人早已经是人家的人,人家的人咋就老是缠绕着自己个儿的心?

  空空落落一颗心,一颗心即使碎成了八瓣儿,每一瓣儿上却都有那个人。完完全全成了陌路上的一个人,却完完全全放不下那颗心。就差一点点把个单独开着的教练机,一头撞向山尖尖同归于尽。


  四


  继承了爹娘传统善于勤奋持家的韩杏儿,却也把全家的小日子过得红火火。那年月煤炭是个金贵的物件儿,凭证供应还常常得托人才能买到。黑市的价钱更是翻翻儿的高。于是韩杏儿就也跟着一些个姐妹,上火车道线上去扫煤面面。那是从路过的煤车上洒落下来的。去一趟,扫一面口袋,也能卖好几块钱呢。

  这一年,已是副乡长的供销社主任和小学老师,终于给当飞行员的儿子说好了一门亲事。也是个公家人,也是个干部家庭,也是个俊模俊样的俊闺女。一封封信叫,一封封信催。儿要是再不回,爹娘死也闭不上一双眼。

  于是一去不复返的飞行员还是复返了。复返回来的飞行员。一踏上抢垦河的黑土地,眼窝窝里就止不住一阵酸楚楚。贴身衣兜里掏出那方绣着两只蝴蝶的小手帕,却舍不得抹一抹湿漉漉的眼,湿漉漉的眼圈圈儿就红,火煎煎的心尖尖就痛。

  眼圈圈儿红了又红,心尖尖儿痛了又痛。

  韩杏儿老远老远地站在老远老远的铁道旁,老远老远地只想老远地看一眼,看一眼那一身四个兜兜的草绿色军装是个啥模样。看一眼哥哥那红红的方脸盘,红红方脸盘上高高的鼻梁粗粗的眉,黑黑的眼珠大大的嘴,厚厚的嘴唇比炭火热,毛茸茸的胡茬也扎人。看一眼哥瘦了没?胖了没?又长高了没?看一眼回家娶亲的哥脸上有没有笑模样?心里头喜庆不喜庆?……

  却就见一挂迎亲的大马车披红挂绿,摇响着叮叮叮悦耳的铜铃儿,直朝着铁道线儿飞奔而来。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高高身影,看见了那一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黑黑短发,看见了那一身草绿草绿第一回看见的四个兜兜的绿军装……

  可是,却咋就冷不丁听见了火车呜呜几声雷鸣般的吼叫?人一激冷,马一激冷。却就看见了那挂迎亲马车驾辕的花鼻梁,一尥蹶子四蹄腾空疯狂狂就朝火车道线上跑,飞驰而来的火车也在飞驰而来地奔……

  来不及喊一声“危险!”来不及喊一声“站住!”娇小小的一个身影,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死死抓住马缰绳。使出浑身的劲儿,死死地勒住马嚼子。不到一百斤重的一个娇小小女人,楞是把个惊了车的花鼻梁,马嚼子死死地勒住一动不能动,不停也得停。不停也得停的迎亲马车就趔趔趄趄停在了道线前,飞驰的火车轮子却停不住,飞驰而过的一瞬间,一个娇小的身子就被撞飞出去十几丈远。一车的人没有伤着一个人,虚惊一场全都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的一车人,赶紧跳下大车去寻找那个人。那个人却再也爬不起来站不起身。娇娇小小的一个小女人,哪来那么大力气那么冲的劲?生生就把个几百斤重的花鼻梁,勒了个死死不能动。不能动的花鼻梁,救了一车人,救了十来条命。那个娇娇小小的小女人,却伤着了内脏伤着了命。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强睁开眼。强睁开眼,是为了看一眼哥身上有没有带上伤?强睁开眼,是为了看一眼哥的绿军装是不是还那么鲜亮?强睁开眼,是为了看一眼哥脸上有没有笑模样?娶亲的好日子,哥可要高高兴兴喜庆庆,别冷了爹的心,别伤了娘的情。强睁开眼,是为了叫哥别伤心,妹子没伤着骨头没伤着筋,还是囫囵个好好一个人。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一条命,一个换俩都合算,别说换回了一车人。强睁开眼,是为了叫哥快赶路,别耽搁了时辰叫亲人着急又担心。妹子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哥哥去接亲。

  躺在哥哥的怀里,直觉得哥哥的胸脯还跟以前一样热烘烘直烫人。就用她那红红薄薄的小嘴巴,朝哥哥甜甜蜜蜜地笑一笑,撒娇似的甜甜蜜蜜地笑一笑。那前儿,她就乐意躺在哥哥热热的怀里,一边撒着娇,一边甜甜地笑。甜甜地笑了一笑的娇小女人,就慢慢地合上了她那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就安安详详地并拢成了一条缝。

  大大的眼睛并拢到了一起,爱爱的心却要永远分离。

  抢垦河南岸有座光秃秃的石砬子山,光秃秃石砬子山南坡坡上,堆起一个小小坟包包,小小坟包包前,每天都痴呆呆坐着一个人,痴呆呆坐着的那个人,从清晨到黄昏,从日落到第二天天明,痴呆呆地守着坟包包,一动不动。一动不动痴呆呆那个人,感动了山山岭岭血红血红的映山红。答应替他守护山顶上的那个心上人。

  恋恋不舍走下山,一步三回头,三步泪长流。湿漉漉的眼,湿漉漉的心,心窝窝里永远装着那个最最挚爱的人。

  一张小小的小照片,一方绣着两只蝴蝶的小手帕,紧紧紧紧地贴在心窝窝上,要伴着他的翅膀在万里长空上飞翔。

  告别了山,告别了水,告别了爹,告别了娘,却告别不了那亲亲爱爱的心上人。

  每一次飞过家乡瓦蓝瓦蓝的天,雪白雪白的云,都盯盯地一看再看又再看,一瞅再瞅又再瞅,瞅那石砬子山南坡坡上,那一片片火烧云一般燃烧着彩虹的达子香,是不是还那么艳?瞅那石砬子山南坡坡上,那一簇簇荡漾着晨曦和落霞的映山红,是不是还那样红?

  刘钰鑫给家里的每一封回信都说,他已经娶完亲了。娶的还是那个他最爱的人。今生今世他不会再爱第二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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