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刘士钦要搬家到市里去了!”“刘士钦真能啊,不光女儿在市里找到了工作,自己也去市里住了!”这一重大新闻在村里不胫而走,引起不小的轰动。
   临走之前的酒宴上,亲戚朋友把酒言欢,开怀畅饮,说起刘士钦的很多事,那真是笑声不断,掌声不断。
   
   一、
   “我说士钦老弟啊,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玩的事么?那时候属你最调皮捣蛋了!”村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刘福端着酒杯,舌根有些发硬地说。
   刘士钦连连摆手:“哥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就别提了!给小弟留点面子吧!”
   酒桌上的人不停地喊:“不行!那得好好说说!我们想听!”
   刘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喝口酒,清清嗓子,然后挥起大手,像作报告一样讲起来。刘士钦连忙说:“你们慢慢喝,我去那桌上看看。”溜之大吉了。
   刘士钦小的时候就是村里有名的弯弯蛋,鬼点子多得很多人反应不过来,不少人被他捉弄过。
   小时候他们经常在村里屋檐摸家雀蛋,那时候这既是一种乐趣,也可以解馋。刘士钦好像长了透窟眼,他瞅瞅哪个地方,爬上去,手伸进屋檐缝隙里,一会准能摸到一大把家雀蛋。
   有一天晚上,他们几个人又去摸家雀蛋,刘士钦不知从谁家扛来一把耙地用的耙,上面的一根根铁齿正好可以踩着往上爬。刘士钦把手一挥:“走,去三木匠家屋后,天天听那里家雀叽叽喳喳的,他家屋后墙有几个大裂缝,瓦下面也没堵死,保准手到擒来,让你们好好解解馋!”
   小伙伴们蜂拥着来到三木匠家后面屋檐下,刘士钦抢先爬了上去,伸手灵巧地这里摸摸,那里掏掏,不时把家雀蛋往下递。突然“哦”一声,刘士钦触电似的缩回手不掏了。
   那时候常常有蛇会爬到墙缝里或是瓦下面的缝隙里吃家雀蛋,北方的蛇虽然一般没有毒,伤不了人,但晚上摸到那玩意,即使胆再大也会吓个半死。蛇身上那黏糊糊滑腻腻冷冰冰的感觉,看见就会恶心害怕,更何况晚上冷不防摸到呢!要是蛇正在吞吃鸟蛋还好,要是它没吃的时候被人一摸,它不知会往哪里窜,那一下子更吓人,听说还有蛇钻进人吃惊而张大的嘴里的呢!因为被惊吓摔下去出事的不少。
   下面的小伙伴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他:“怎么了?”刘士钦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看下面几个猴急猴急的,就边往下边退,边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手叫瓦刮了一下。我的手太胖了,这个地方伸不进去,你们谁上来掏掏这里,还有不少呢!”
   几个胆大的都争着上去,刘福推开众人爬了上去。刚掏了两把,突然“哇!!”地一声大叫,掏鸟蛋的那手使劲甩了几下,然后慌里慌张地往下退,一不留神脚没踩准,身子在耙上向下滑溜下去,只听“哎吆哎吆”声不断,下面的几个慌忙连扶带拉的,把刘福接住了,一看,肚皮上刮了两道血道道,疼得刘福嘴里“丝丝拉拉”不住声地喊叫,有人说快去卫生室包一下吧,有人说:“快看看肚子破得怎么样,听说以前有的人刮破肚皮肠子都出来了!要那样不还得缝肚皮啊!”刘福自己擦擦血,看看没事,就是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呲牙咧嘴地叫唤。
   大家急忙问他:“在上面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掉下来了?”刘福气鼓鼓地说:“刘士钦呢?这个鳖孙!他准是摸着了,骗我上去挨这么一下!刘士钦你过来!”刘士钦从他们身后过来,呵呵笑着说:“哥你说什么啊?我摸的好好的,哪有什么啊?你到底摸到什么了?”刘福说:“我摸到冰凉冰凉的滑滑的乱动弹,准是蛇!你个坏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别人也直骂刘士钦:“有蛇你怎么能不说啊!这多亏没摔出大事,要是万一……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刘士钦仍然坏笑着说:“不就是蛇么?我哪知道你胆子那么小啊!”
   
   二、
   刘士钦来到老战友这一桌上敬酒,同村的刘振江拉住他说:“士钦,来,咱们得好好喝两杯!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当上兵的么?”刘士钦边和刘振江喝酒,边摇着头说:“唉,过去了就算了,别提了!其实很多事还不都是因为你那当书记的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啊!”刘振江说:“是啊,哪能忘了呢!”
   “今年验兵又开始了!听说是广州的兵,大城市,真好!”村里的青年都议论纷纷,琢磨着自己够不够条件去当兵。
   刘士钦是高小毕业,那时候在村里就是有学问的人了。他头脑又灵活,口才也好,很有人缘,对村里的事也经常说三道四的好发表点看法,村里的干部们对他厌恶的很,处处刁难他,给他小鞋穿。刘士钦哪能忍受这个,就经常和村干部们有争执,一来二去的矛盾越来越深。刘士钦好几年就想去当兵,可村里就是不让他去验,到底是那条不够,也没人说出个一二三来。每当开始验兵的时候,刘士钦就去书记家里闹,为此和书记吵了好几回了。
   刘士钦看看和村干部闹不出个什么结果,就动起了脑筋。到这年又征兵的时候,刘士钦就不在村里活动了,对书记说;“你好好看着,这回我不用你也一定当上兵!”他直接到公社人武部去找部长反映情况,坚决要求当兵保家卫国。人武部的领导被他磨得很烦,就把他推给了来带兵的赵连长,说:“只要赵连长同意带你去,我们这边没问题!”刘士钦说:“你可得说话算数!”
   赵连长是南方人,对北方的风土人情不太懂。虽然当兵多年,说话仍然没能改了南方口音,这里的很多人听不懂。刘士钦靠着他的小聪明,连猜带蒙的偏偏能听懂他的话。刘士钦就说自己是来验兵的,经常跟在赵连长身边,忙前忙后的,帮着跑跑腿啦,买个东西啦,甚至打水,扫地,泡茶,很多杂活都包了。得空的时候就向赵连长诉说他的当兵梦,他的雄心壮志,软缠硬磨的功夫费了不少。据说刘士钦还给了赵连长一袋花生米,不知真假,刘士钦一直否认此事。
   一来二去的,和赵连长混熟了,赵连长对他的印象也不错,觉得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也想带他走,对他说:“不过这事还得经过村里,我不能坏了程序啊!你回村里参加验兵吧!”刘士钦说:“村里好几年了都不让我参加啊!要不你借着走访去村里给说说话呗!”赵连长说:“你的情况我也都了解了,只要身体没问题,应该是符合的,我可以到村里替你说句话,其他的就靠你自己了。”刘士钦高兴地直作揖:“只要您一句话就成,您一说话村里不敢不让我去验!”
   走访的时候,赵连长问村里的干部:“我听说刘士钦这个青年不错,怎么参加验兵的没有他呢?”书记说:“他是个刺儿头,不听话,所以没让他……”赵连长说:“有其他的问题么?”书记说:“别的,倒是没有。”赵连长说:“没什么大问题那就是符合条件了,让他验验吧,要是身体合格这个兵我要了。”书记和村干部们大眼瞪小眼,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答应让他去验验看。
   体检过后一切合格,政审方面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来,更何况有赵连长的话,村里只得同意刘士钦去当兵。
   临走的时候刘士钦让家里放了一挂大鞭炮。看见书记在送行的人群前面,刘士钦专门过去给书记鞠躬致谢说:“我能当兵还得多谢谢你,我走了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我家里人还在呢,反正他们也跑不了!”书记冷冷地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啊?军属享受国家优待,谁敢欺负你家里人,看我不剥他的皮!”刘士钦说:“那就谢谢书记了!”
   
   三、
   亲戚这桌上就属连襟梁会胜声音高,老远就听见了:“我说姐夫啊,你躲什么躲啊,怎么搬到市里了,成市里人了就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了?快来敬我几杯酒吧!”刘士钦说:“无论搬到哪里咱们还是要紧的亲戚,以后你去市里找我啊,酒饭我管!”梁会胜说:“你那么抠门,我去准吃不上饭,更不要说喝酒了!”
   “姐夫,快掏钱!不然我可要翻你兜了啊!”丧事的酒席前,亲戚的几个小辈正在围着腰扎孝带的刘士钦磨着,非让他出点血不可。
   刘士钦稳坐板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凭他们怎么软缠硬磨,就是不理不睬。
   “姑父啊,你不掏钱不行,我翻了啊!”边说着边掏起刘士钦身上的几个兜,可是掏来掏去,连一毛钱也没掏到。他们连连叹气:“姑父啊,你真是个铁公鸡啊,一毛不拔!不掏钱我可要扒衣服了!”
   刘士钦掏出烟来:“来,小子们,抽烟!我这烟是好烟,你一般抽不到的,一棵好几毛钱呢!来,多拿两棵!看你们那么辛苦,抽棵烟歇歇吧!”“不抽烟,你快拿钱来!”
   当地的风俗,丧事上扎孝带的女婿、孙婿等客人得拿钱供忙事的人买烟吸,不给的话,丧主家的小辈可以到身上搜,搜出来多少都可以拿走。
   看他就不拿钱,几个小辈把刘士钦拉起来:“不拿钱筛你的糠!”说着几个人把刘士钦围在当中,不停地推来推去,刘士钦在中间跟头踉跄,东倒西颠的,一会就被他们弄晕了。
   看刘士钦身上实在没有钱,他们就气哼哼地说:“姐夫,你借借吧,五块就行,实在没有,三块也行。要不你叫谁先给你垫上,过后你再还人家。总不能一点不掏啊!”
   刘士钦说:“那就你给我垫上吧!以后我还你!”他们一看没辙,只得悻悻地奔下一个去了。
   南村的连襟梁会胜,年轻没经验,身上的十几块钱都被搜走了(当年十几二十块钱就是大钱了),疼得他直皱眉头,连连咋鱼刺也没办法,说:“我回去还得坐船,你们总得给我留点船钱吧?”可钱一旦到手,他们就跑去买糖买烟了,谁理他坐不坐船呢!
   刘士钦有些幸灾乐祸:“我说妹夫啊,这样的事,可不能生气啊!搜去多少都得受着,就这风俗,有什么办法啊?你看看我,身上就装了上礼的十元钱,别的一分钱也没拿,他们怎么搜也搜不到啊!对付他们,就得有个准备,钱不能装在一个兜里,外面衣服上装几块,里面衣服里再藏几块,不能都装在一起,不然有多少钱也剩不下!”
   梁会胜说:“你不也得过河么?船钱你放哪里的?”刘士钦左右看看没那些小辈,压低声音对梁会胜指指鞋里说:“在这里呢!装在身上还不都叫他们搜去了?”梁会胜直点头:“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真的很佩服你,我就没想到你这招。”
   
   四、
   来到本家兄弟爷们这桌上,刘士钦连忙叫大家把酒满上,要和大家满饮一杯。兄弟刘士全拉着刘士钦说:“哥啊,还记得那年侄女在市里找工作的事不?为了侄女,咱们受多少苦也值了!”刘士钦连连点头:“兄弟,真的得好好谢谢你呀!什么也不说了,来喝酒!”
   为了在市里给女儿找个工作,刘士钦不知道跑了多少门路,求了多少人,多亏了他能说会道,从来不愁求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只要有这个人,就一定能找到。
   其他的都疏通好了,所有的线索都汇集到孙局长身上,只要他答应就成了。可是这个孙局长是刚提拔的,很不好说话,一般人送礼都敲不开他家的门,向很多人打听也只知其人不知道住处。
   从来不知道犯愁的刘士钦犯了难,在屋里转来转去也想不出办法来。“找不到孙局长的电话,只有直接找他的人了,可到哪里找他呢?到单位找么?那太扎眼了,弄不好适得其反,再说人家也不会理睬的。只有到他家里堵他了,可不知道他住哪里怎么找啊?”思来想去,只有召集本家弟兄们集思广益了。
   “你们谁家亲戚有在市里劳动局工作的?只要沾点边就行,快想想看有没有?”大家数算来数算去也没找到,刘士钦急得嘴上起了燎泡,嗓子都哑了。
   看看没什么指望了,刘士钦让大家散了吧,本家们三三两两的往外走,刘士全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了:“不是说大哥找大家有事么,怎么都走了?”“大哥找大家问谁家有在市里劳动局工作的亲戚,都没有不就散了么?”刘士全自言自语:“市劳动局?我家里的她姑家表弟不知道在市里什么局,记不清了。”
   刘士钦听到了,马上来了精神:“兄弟,快找他婶子问问,是在什么局!”刘士全说:“好的,哥,你等着,我回家问去。”撒腿就往家里跑,不一会又跑回来了,一进院门就喊:“大哥啊,好消息!问着了,她表弟就在市劳动局,好像还刚提拔了局长,姓孙……”刘士钦高兴得跳起来:“孙?孙局长?我的天!竟然就是他?你问清楚他住哪里了么?”刘士全说:“这个她也不知道,得去她姑家里问才行。”“兄弟,这样啊,你明天赶快让他婶子去她姑家,务必问清楚孙局长的住处!”
   第二天下午,刘士钦正在焦急地等待消息,市里的朋友打来电话,说是人员安排明天就截止了,要办今天晚上必须办好。刘士钦急得满头直冒汗,吃过午饭后,刘士全和老婆终于来了:“表弟住在和平公寓21号楼三单元,几楼几号姑也记不清了。”刘士钦说:“刚才接到朋友的电话,明天就截止了,今晚必须办好。兄弟你见过表弟么?”刘士全说:“他家丧事的时候我去过,见过面,见了应该认识。”“那好,兄弟,你陪哥去市里吧,今晚咱们就得堵住他,把该办的办好,不然明天就来不及了!”
   和平公寓21号楼三单元楼下,刘士钦和刘士全兄弟俩风尘仆仆地来到,遇人就打听孙局长住哪里,没有人知道。刘士钦上去敲了几家的门,都不是的,这样挨家敲也不是办法,只得在楼下等,寄希望能在楼下堵住孙局长了。
   初夏的夜晚,天有些闷热,蚊子和各种咬人的飞虫都出来作恶,逮着人就拼命地咬,叮得人身上奇痒难忍。刘士钦兄弟俩坐在楼道口的台阶上,边“噗噗噗”地打着蚊子,边盯住来往的人,刘士钦一再叮嘱刘士全:“看准了,千万别漏过去了啊!我可就指望这一招了!”
   眼看快十一点了,刘士全困得直打瞌睡,刘士钦不住地摇晃他:“兄弟,醒醒,再坚持一会,估计他该回来了。”刘士全两个眼皮直打架:“哥啊,他要是今晚不回来可怎么办呢?”刘士钦浑身打个冷战:“别瞎说,他还能不回家了么?万一他不回家,那咱也没办法了,只好听天由命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一辆轿车停在楼道口,从车上下来一位很精干的中年人,对着车上的司机摆摆手,转身就要上楼。刘士钦问刘士全:“快看看是他么?”刘士全往前凑了凑,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说:“不敢确定,好像是,有那个相貌。”刘士钦说:“不管了,我上吧。”边说边紧走两步迎上去说:“是孙局长么?”来人愣了一下,警惕地说:“是啊,你谁啊?怎么……”刘士钦连忙拉过刘士全说:“他,你认识么?好好看看,你表姐夫,还记得么?有印象吧?我,他哥,有要紧事找你帮忙,等你半夜了。”孙局长很热情地拉着兄弟俩的手:“哎呀,你们来了怎么不上去呢?快快快,家里去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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