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京城一个普通的小巷口。

  1.

  那日的清晨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有点不一样,比如,买菜的还是在买菜,但今天的小白菜叶子有点黄,摊煎饼果子的前面,永远都有人在纠结加蛋还是不加蛋,炸油条的刚丢下锅,热气直往外冒,往常卖豆腐脑的陈姨婆,还没有出摊,早上那碗怪味豆脑估计喝不上了,空位置上站着几个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顾望四周,也是在等豆脑吗?

  这条巷子走了很多年,熟悉到真的可以闭着眼睛走,自己也从小徐到徐哥,再成了老徐。

  “上班啊,老徐?”迎面而过的邻居热情的打招呼,徐培客气的回应,失去光泽的保温饭桶在自行车把子上晃悠,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皮鞋,想起小梅的话:“哪能叫老徐?都是那些人眼瞎着,混乱说的,要是让我碰见,非撕了他们的嘴,你呀,绝对赶超刘德华。”

  想到小梅,嘴角就不自主扬起了丝丝笑意,虽然自己也明白那话里多少有些虚维成分,可那就是让人爱听,小梅声音清脆,宛如三月清泉,通体舒畅惬意。

  没走两步,自行车的链条“咔擦”歇了菜,只得把车子推到旁边,一手将深褐色的旧夹克捞在腋下,慢慢蹲下来检查。

  2.

  巷口那边,陈姨婆推着板车摊一路吆喝:“啥子玩意?站一边去,这是我的老位置!”陈姨婆是四川人,来京城十多年了,普通话依旧带着麻辣味。

  原先站着的那几个人看了看徐培,又嘀咕几句,开始往旁边走。巷子口是个拐角,进出的人不少,买菜买早餐的,送孩子上学,赶着上班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巷子很热闹,但有点窄,四个轮的汽车很难开进来,王国江刚才倒车的时候,压到了一筐水果,老板跳脚骂娘,这种在毫分利益锱铢必究的商贩,唾沫喷了三丈高,无他法,最后只得赔钱了事。

  “王哥,你说真的是他?”吴晨今年刚进检察院反贪局,全身都是青春活力,经常早上踏着最后一分钟进办公室,一开口,嘴里还留有包子馅的味儿。

  “早上吃的韭菜鸡蛋馅吧?是不是在老三鲜买的?”王国江把烟掏出来闻了下,又放回去。

  “诶?你咋知道?!”吴晨惊讶中打了个嗝,慌忙捂住嘴,旁边其他人“嗤嗤”暗笑。

  “你每天坐的7路公交,就在楼下站台停,站台后面就是包子店。”王国江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徐培,八成是链条断了,折腾这么久也没见起身。

  “那里有三家包子店啊,你怎么知道我是买的老三鲜的?”

  “老三鲜靠边上,拐角不远就是分局的大门,说实话,老三鲜的味道不咋样,所以排队人少,你每天掐着点进办公室,当然选择人少又顺路的。”王国江有着当下年龄该有的沉稳,这几天上头压的紧,白头发又多了几根,他轻轻的叹口气,当年自己跟头儿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模样呢。

  “王哥,你厉害,不愧做了这么多年的检察官,观察入微,嘿嘿。”吴晨的马屁显然打动不了他,旁边另一个小年轻刘然则有些讨好的对吴晨说:“你看那个人,跟早上说的案子有多大的关系?”

  吴晨很认真的思考了下:“其实,我没什么感觉,你看他,穿着都快裂皮的夹克,那辆二八杠钢圈都锈了,就脚上的皮鞋新点,哪里能跟你们说的事扯上关系?不过王哥说过,最危险的却也是最安全的,所以,我挺王哥。”

  刘然有点神秘的问:“你知道那个数字是多少吗?”

  七天前,某基金会接到内部员工举报,发现基金会账目有大额漏洞,数资金与实际不符。因数额巨大,很快引起了反贪局的注意。

  反贪局接到报告,上头领导虎着脸跟一大帮子在会议室开会抽烟,王国江最近正在戒烟,犹如置身困城,眼前的资料跟他的判断一样难以平静。案情经过整夜探讨研究,决定先带人,再追寻财物去路,否则不难保会狗急跳墙,速度就是时间。

  这种案子跟其他的不同,利益权弊明显,情仇钱伤分明,徐培看起来就像大院门口的守卫,瞅着不管事,但半夜里还是能逮住两个蟊贼。王国江经过探访摸底后一直在想,会不会是被诬陷的?嫁祸?抑或另有他人?

  “多少?”吴晨有些讨好的问王国江,老王没有回话,年轻是好,就是对纪律没什么耐心,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还是愿意带着出来练手,异于常情的案子,总能让新手彻底颠覆三观。

  徐培手上沾满了油污,他小心的从口袋掏了点纸巾,认真擦拭,完了把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3.

  王国江没有理会吴晨,她悻悻然的碰了灰,刘然赶紧趴在耳边嘀咕一声。

  “什么!”惊讶声引来了对面徐培的注意,王国江瞪了刘然一眼,赶紧挥手:“上。”原本想等出了巷口再带人,如果真是搞错,好歹还能留上几分人言,到底,他自己也是不愿相信的。

  徐培看着王国江他们走过来的时候,说不出是心存有侥幸还是害怕,就这么直愣愣的站着。

  “徐培?”

  “嗯?”徐培回过神,一只手扶住车龙头,另一只手想朝王国江示好,在对上迎面而来的表情时,突然明白这种客套已经不适合了。

  某检察院反贪局,没有开窗的审讯室里,有点闷热,像暴雨即将到来的天气,吴晨给徐培倒了杯水,他很有礼貌的挺直身体说谢谢,王国江轻轻的咳了下,徐培又缩回椅子上,如同小学生看见老师的样子,如果不是他手上的手铐晃眼,吴晨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跟时下特大经济案有关。

  徐培这人个子不高,身形完全没有以往见过那种犯经济案富足冒油的姿态,他带着一点谦卑怯懦表情,让她怀疑下一秒王国江就能转头说:“这次你对了,他没犯事。”可所有刑侦回来的结果,都指向徐培,就是这个貌不出众,看似懦弱的男人,贪污数额高达一千多万!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任何狡辩,比王国江询问速度还快的承认了所有事情,钱都花了,但拒不交待款项的去路,这让吴晨他们有点目瞪口呆。

  徐培出生在1963年,父亲搞科研,母亲在科学院做研究员,在同等的家庭里,经济谈不上好坏,但也不会有食不果腹的地步。徐培排老小,有个哥哥和姐姐,也许就是遗传基因学的问题,哥哥和姐姐都得到父母优质基因,聪明能干,毕业名牌大学,任职单位骨干。而徐培差了不单单只那么一点,家庭合照中,他永远站中间,个子矮小,身板羸弱,关于快五岁还尿床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都能让家人捧腹,他感觉不到过多悲喜,一脸木木的回应,用他哥的话说,父母的基因只留在他们身上,徐培是捡漏来的,也正是他的木讷,从小父母就没有过多精力关注到他身上。

  徐培勉强读了个大专,成绩一般。对于父母来说,有两个孩子优秀已经足以安慰,于他,静待在角落就好。

  徐培很多时候喜欢低着头,包括成年后,他不会过多回应别人,永远温顺有礼,大声说话都没有,以至于后来事发,连法官都不太相信,就那么人畜无害的样子,敢贪污和挪用巨款?

  4.

  “小刘,你说那么多钱,他都花哪了?”食堂里,吴晨学着王国江的口气跟刘然说话。

  “嘿嘿嘿,叫然哥,我比你先工作一年,算的上师兄。”刘然略略不满,敲了敲她的餐盘子。

  “切,在王哥面前装老,简直不把他放眼里。”吴晨对王国江有些掐媚。

  “得了呗,我是把头儿放心里,放眼里做什么?擦眼屎?”刘然笑嘻嘻的耍嘴皮。

  王国江猛不丁来了句:“那么大盘饭菜都堵不住你们的嘴?赶紧吃完去小会议室。”

  吴晨伸了下舌头,胡乱扒干净餐盘里的饭菜,刘然有点搞不懂,这姑娘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家出身,这么难吃的饭菜怎么能咽如此欢快?

  小会议室,几个人埋头看资料。

  徐培在92年进的基金会,做了一名会计,这里多少也有些他妈的面子,哥哥姐姐工作成家了,日子过的顺风顺水,她一回头发现家里还有个人老大不小。

  徐培当时已经29岁了,不够帅气,嘴巴又不甜,相了好几个姑娘都没成,他也不懂去追求别人,后来愈发连门都出的少,每天下了班回家,无事可干就看自己的专业书。头几年,他妈还记得问问,再后来没有回应,加之工作忙,想起就只剩叹气了。

  对于徐培,也许是老天爷终于良心发现,突然给予补偿,在95年的全国会计师考试里,整个基金会就只有他一人通过。突如其来的荣耀让身边的人顿时刮目相看,他妈也喜笑颜开:“到底是自己的娃,哪有被说的那么笨。”

  5.

  小会议室,王国江手里的香烟已经被汗渍打湿,白色卷纸上透出烟草的暗黄。

  “他一直不交待,也不开口。”刘然使劲挠了挠头。

  “徐培个人社会往来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除去工作中跟同事的交集,下了班就回家,父母因为搞科研,会经常住科研所,哥哥姐姐都已经结婚,所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吴晨拿出自己的笔记,跟老王汇报。

  “他在邻居和同事印象中,朴实,不善交际,节俭,不外出游玩,因为单身,也没见过有哪个姑娘找。”刘然做了补充。

  “他一直只说认罪,这罪怎么列?一千多万,可不是一千多块,码起来比他还高,花了,总有出处。”王国江敲着桌面,吩咐会议室里的几个人:“再去他家好好搜查下,看是不是有这么暗格之类的,或者保险箱。”

  带人是警察的事,可这也要把物证个一起交上去。

  “王哥,你说他会不会有秘密情人之类的?一个男人,在这个年纪不解决生理问题,难道不会成变态?”吴晨总能语出惊人,刘然听得目瞪口呆,旁边几个同事没压制住的哄堂大笑,王国江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也没否认吴晨:“没见识的小兔崽子,笑什么笑,刘然,你去查下,看有徐培没有私下参加不为人知那种关系。”

  6.

  现在的社会包容度比以前强,大街小巷里暗流涌动,推开某个不起眼的玻璃门,后面又是另一番风光,说实话,王国江这种场面见得多,各种人色都有,甚至是未成年的都不稀奇,之前有同行打掉一个窝,里面居然逮着某市政人员,平时道貌岸然的循规蹈矩,任谁没料到。

  徐培的家是八九十年代的家属安置房,楼层不高,单墙,墙壁上早已斑驳,很多掉了灰的地方用报纸重新糊住,桌子临窗,上面刻满划痕,细小的沟壑里有很深的油污,大概是徐培当年在这上面吃饭,看书留下的印记。

  吴晨靠窗而立,环顾房间周围,已经被来回翻了三拨,床,书桌,衣柜,床底,鞋盒,甚至是墙角夹缝等等,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眼光落在床上枕头,洗的发白鸳鸯绣枕,很多家庭都会有的,吴晨把枕头掏出来,里面掉落一张纸片,她狐疑的捡起看了看,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一张商场购物小票,买的是双皮鞋。”吴晨在会议室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那有什么奇怪的,皮鞋不正在徐培脚上穿着吗?”有人不解。

  王国江接过票据,仔细看了看,小票上有一个模糊的签名,他递给刘然:“去技术科查下这上面的签名,还有能否调出商场的监控,看是谁买的这双鞋。”

  “头儿,这鞋有什么奇怪吗?”刘然把小票反复研究,终于发现问题:“哇!这双鞋不便宜啊,快抵得上我一个月工资了。”

  “他贪了那么多钱,你一个月工资算啥?”有人对刘然起哄。

  “这双鞋对徐培贪污的巨款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我仔细搜查过他的房间,所有衣服加起来,恐怕还没有这双鞋值钱。”吴晨从王国江眼里得到赞许的目光,心里有点小得意,不由声音开始扬起来:“他名下没有其他房产,没有添置奢侈品和贵重物品,家庭关系简单,父母和姐姐哥哥那边是我们通知才得知消息,银行没有存款,这钱去哪了?徐培很聪明,贪污的钱款很难找出流向,如果他没有自己用,那一定是给别人花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钱花的的人找出来。”

  刘然猛地发现,吴晨摇头晃脑的样子跟头儿简直是如出一辙,他有些不可信的接过话头:“徐培把钱给谁花了,他自己最清楚,可他什么也不说。”

  “他以为不说,我们就难以查到线索,个人觉得,徐培是在保护某个人。”

  “所以就需要我们把人揪出来,要尽力追回国家的损失,否则,他光认罪有什么用?对不?爸。”吴晨像要得到肯定的学生一样,满脸期许的朝王国江望去。

  “爸?”其他人都惊呆了,私下能感觉头儿对吴晨的照顾,可真没想到两人是这种关系!

  “嗯。”王国江从鼻子里应了一声站起来:“重复我的话干什么?没一点新意。”语气里分明带有对吴晨刚才表现的肯定,他走到门口转过头,对一屋子呆滞的人说了句:“还愣着做什么?干活!问话的继续问话,调查的继续调查,吴晨,来我办公室。”

  话音刚落,其他人飞快散开,只有吴晨脸上挂着“我完了”的表情,刘然轻轻的碰了碰她肩膀:“头儿姓王,你咋姓吴?”

  “我跟我妈姓不行吗?”她没好气的回应。

  7.

  商场监控很快调出来,几个人在视频前辨认,吴晨和刘然也去了柜台询问,柜台小姐回忆了下,说这事有点印象,那天来的是一男一女买鞋,鞋是女的挑的,但男的好像不满意,还差点跟女的吵起来,没等女的买完单,就气冲冲的走了,但因为商场每天进出人很多,柜台小姐记不清那两个人长什么样了。

  回到分局,其他人看到的场景跟柜台小姐说的差不多,监控有点盲区,看不清那个男人面容。

  “这个女的倒是有些眼熟,男的看起来像徐培吗?”

  “说不准,他出现在监控的角落,又看不清样子。”

  吴晨坐在监控前,仔细辨认视频里的那个女人,总感觉自己在哪见过,刘然把小票重新拿出来查看,然后肯定的指着视频角落的男人说道:“这个人不是徐培。”

  “为什么?”

  “徐培身高一米六七,鞋子才穿39码,这个男人最少有一米七八,脚那么大,怎么能穿下39码的鞋?”

  “哇!我记得了!”吴晨欢快的跳了起来,刘然有些得意:“嘿嘿嘿,这次是我先发现的,叫师兄!”

  “什么跟什么?”吴晨完全没把刘然的得意放进眼里。

  “我发现这视频里的男人不是徐培。”

  “切,你就发现了男人?那你知道这而过女人是谁吗?”

  “额?是谁?”刘然还没来得及把那点得意收回,就发现其他人眼里也有狐疑。

  “这女的好像在哪见过,但徐培单位同事里没这么个年轻的女人啊?”有人把问题丢了出来。

  “哼,不跟你们讲,我要去跟王哥说。”吴晨傲娇的走出办公室,但没出门就悻悻然的退了回来:“呵呵,爸。”

  “嗯?”王国江一脸严肃。

  “哦不,头儿,领导。”吴晨小心翼翼的跟在王国江身后吐了吐舌头。

  “哟,不叫王哥了?”知道他俩的关系后,有人好事的问老王,带着闺女做事啥感觉?王国江摸了下口袋,脸上有点抽:“啥感觉?哼,老子想偷偷抽口烟都没有机会。”旁人乐的哈哈大笑。

  吴晨进入反贪局,可以说跟王国江没有半点关系,女儿一向没让他操过心,不论成绩还是生活,她身上有跟自己一样的牛劲,为了进检察院,小姑娘起早抹黑的学习,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卯着劲的搞,等到所有考试通过,她一直沉得住气,王国江也就是在吴晨第一天报道的时候,有那么点惊讶的表情,其实背地里,心里相当欣慰。

  8.

  视频里的女人被带到分局的时候,王国江在她眼里看到了异于常人的精明。

  梁梅,女,28,已婚,进城务工人员,在徐培单位做保洁,编制外人员,所以职员名单上查不到这个人。

  “头儿,女的说是因为跟徐培认识,那双鞋给老公买小了,所以才转送给他的。”

  “你信吗?”王国江问吴晨。

  “梁梅说,她经常给徐培打扫办公室,偶尔说上几句话,不过,一个保洁人员怎么能买怎么贵的皮鞋?”吴晨提出自己的看法。

  “也许人家老公有钱。”刘然嘴快。

  “既然老公有钱,那她还做什么保洁?”吴晨不客气怼他:“且不说梁梅做保洁员,一看她老公的背影就知道是个吃软饭的,哼!”

  刘然知道这句话里不完全说梁梅的老公,吴晨意思带着说他没她厉害呢。

  王国江敲了敲桌面,制止两个冤家的斗嘴:“赶紧去查梁梅的家庭关系,财产,马上把她老公也带回来,以免出现意外情况。”会议室的几人都知道,所谓意外,就是确认梁梅跟徐培经济案有关系的话,她身边人随时会因为风吹草动而对财物进行转移。

  徐培和梁梅当然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两人在过道擦肩而过时,徐培眼神里终于有了异样。

  9.

  徐培会计师考试通过,基金会的同事表面上恭维,背地里却在议论他要不是作弊,要么就是运气好,这让费劲心力的徐培很郁闷,好像自己外形不佳,连同能力也不行,他越发孤独,时常一个人跑到单位楼顶吹风。

  楼顶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梁梅。

  梁梅是农村来的,跟着男人在京城打工,两人没读什么书,只能干些体力活,吃苦耐劳存了些钱,一开始,梁梅觉得比在乡下好多了,她幻想着将来可以衣锦还乡,给家里盖个小楼。

  谁知道男人有次无意随老乡进了个地下赌场,手里那点存储很快血本无归,赌徒输急眼,六亲不认,他每天活不干,幻想翻本发财,先是到处借,然后找梁梅要,等梁梅发现男人在外的欠款时,觉得剁了自己也还不起的时候,就偷偷一人跑到楼顶,想一死了之。

  徐培正好发现了她,也许是同命相怜,梁梅的经历也慢慢打开徐培想倾述的心,两人在楼顶聊了很久,像相识已久的知己,朋友一般,掏心入肺的交谈。多年过去,徐培说他仍记地那个下午楼顶的风,温暖轻柔。

  再后来,不知何时起,两人会不约而同的去顶楼,梁梅个性张扬随和,有时会给徐培带点巷子里买的散装饼干,就着茶水间打的开水,边吃边聊。那一段时间,徐培是最开心的,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那么多话,甚至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跟女人待在一起。

  梁梅生过两个孩子,但因为做农活的原因,浑身有种紧致的韵味,皮肤是小麦色,胳膊浑圆有力,眼睛略带凤眼,像泛着初春的桃花,平坦的腹部,以及随着她飞快说话速度起伏的胸脯,这对而立之年还没经历过感情的徐培,无意是像罂粟花一样吸引。他每晚都睡不着,脑海时刻都回味着梁梅的身影。

  徐培第一次送梁梅礼物,是一条围巾,78块,老板说是真丝的,站在柜台前很久,才敢确定买下,递过去的钱都带有手心的汗渍。为了买礼物,徐培几乎穿越半座城,他紧张,害怕,家和单位的周边太熟悉了,他怕遇上认识的人,怕无意会窥探到他秘密的人,因为,梁梅说,楼顶就是他俩的秘密。

  梁梅看见围巾的时候很开心,每天围在工作服里,只露出一点点边,徐培假装经过时就会看见,他飞快的走回办公室,尽量表现自然,在关上门的那刻,竭力抑制住展开嘴角的笑意。

  那段时间,梁梅的男人因为赌博被人打断了腿,躺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喊疼,老家的孩子上学要钱,欠债的要钱,男人治病要钱,钱这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在楼顶的时候,她忘情哭泣后扑倒在徐培的怀里,徐培听不清梁梅对命运的抱怨,梁梅也不知道,她这么一扑,彻底点燃了一把枯柴萌动的春心。

  梁梅感觉徐培情绪不对,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说实话,徐培给她感觉就是老实,憨厚。身在异乡,她没有其他人可以吐露心事,徐培虽然还有些木讷,但总好过对着一堵墙去絮絮叨叨。

  她推开徐培有些用力的拥抱,慌慌张张的下了楼,而徐培在楼顶半天都没回过神。

  徐培给的第一笔钱,是他自己工作积蓄,虽然不多,但却让梁梅当时对他又哭又笑,临了在脸上“吧唧”一口,转身飞快离去,看着她轻巧的背影,徐培感觉到身体里的潮热翻涌。

  很多事情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难以关起来。

  梁梅男人躺了两个月后,又钻进地下赌场的门,这次甚至连门都不出了,没钱就让梁梅送,徐培的积蓄很快供应不上,男人就打梁梅,他说他知道梁梅的工资多少,猛然间有钱还了赌债,八成就是做了鸡婆,不过他无所谓,只要把钱交给他就行,如果不给,就回去告诉她老娘,梁梅又急又气,主动在下班后约徐培去楼顶,半推半就中引导徐培完成了晚来的成人礼。

  对于梁梅来说,她不敢离开自己男人,也舍不得让年幼的孩子和老娘去接受别人的指点,反正这里离老家远,只要哄住自己男人,谁会知道她在异乡的事情,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男人要钱,徐培能给,那种事眼睛一闭,跟谁不都一样,到底还是图了清净,何乐不为。

  10.

  徐培在基金会的职位是会计,以往基金会没有建立过账目,是他一人搞起来的,他清楚每一笔基金运作流向,拨付情况,可以说基金会的所以资金拨付都由他一人掌控。

  有一次,一个很久不见的同学请他吃饭,说是手上有个项目缺资金,不然要大赚一笔,问他有没有兴趣合伙,参股一部分。徐培当时没有说拒绝,也没有点头同意,他对同学说的那个数目有点嗤之以鼻,以前都是高傲的不会理会他的人,如今也能强低头来讨生活,虽然说让徐培参股,可话里多半带着不报希望的语气,好像有点后悔来找他一样,潜意识认为他还是当年那个没见识的徐培。

  钱的拨付在自己手上,但钱要出门还是得经过出纳,徐培找了出纳郭林,有钱谁不爱,可君子取财才有道,小人却不会,郭林对徐培同学给出的高额利息费动了心,他和徐培联手,挪用了基金会第一笔资金。

  这笔利息是300万,徐培提出要现金,郭林第一次看见时,小腿开始打颤,他害怕,惶恐,特别是在约定徐培同学归还之期后,借款资金迟迟不到位。他不停的催促徐培,让他同学尽快归还借款。徐培其实也担心,300万的利息郭林不敢动,自己也悬着胆。终于在延期一个月后,同学把钱还了回来,郭林被吓怕了,他只拿了一点利息,便表明不再做这种事情。

  徐培一人占了大头,钱放在他办公室的铁皮柜里,他每次去楼顶前,都会先关好门窗。

  梁梅在徐培这得到了甜头,只要她稍显难过的开口,不管多少,徐培都能满足,徐培换来了梁梅家庭的安宁,梁梅带给徐培愉悦的人生体验。

  梁梅男人逐渐查觉徐培的存在,他怂恿梁梅要钱,数字也越来越大。梁梅拿着徐培给的钱,在老家买了两套房,一间街铺,300万很快挥霍干净,徐培拿不出钱,梁梅上楼顶的身影就会延迟。

  11.

  梁梅后来交代,刚开始徐培给钱,她心里很感动,虽然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没有温情蜜语,但死心追随的目光在办公室做清洁时,时时都能感受到。自己男人说她在做鸡婆,反正都这样,不如就委身于他,好过去应付其他人。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徐培没有再找郭林,因为资金审批会层层把关,可资金入了基金会后,在往下拨就没有人管了,徐培用退汇的款项重拨和伪造进账单,疯狂的挪用着基金会的资金,然后去满足梁梅,和她男人。

  有了钱,男人不安于只是拿着钱混吃喝,他跟老乡合伙,学着城里人开公司,当老板,这多数都是梁梅找徐培要钱的噱头,他知道徐培的存在,也完全不计较,除了要钱时见梁梅,其他时候自己在外风流快活。

  梁梅也会有抱怨,她轻声跟徐培诉苦,尽管再说的都不是钱的问题,可徐培没有其他方法让她开心,只能不停的满足梁梅男人的需求,否则将换来无尽的毒打,徐培想让梁梅离开她男人,梁梅不肯,她说他们那里离婚会被人唾弃,连带孩子也抬不起头。其实,日益见长的贪欲里,梁梅也渐渐膨胀,她不单只是开口说男人要钱,自己也偷偷积攒,她在家乡买了房,买了铺面,规划了以后的人生,但没有徐培的位置,虽然不能明白徐培钱财的来路,梁梅不会去操那个心,只要徐培给就行,她想着,就算将来出什么事,应该跟她也没有关系。

  梁梅不知道,徐培所有情感里只有她,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农村妇女,愿意带他领略人生另一种风景,尽管这是需要用金钱来维持,可他就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12.

  反贪局的办公室里。

  “头儿,徐培贪污了那么多钱,怎么就没想过给自己折腾下?你看,日子过的还是那么清苦,连午餐都的从家带的。”刘然很是想不通。

  “知道那双皮鞋是怎么回事么?”吴晨边吃着零食边问他,案子已经移交检察院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刘然笑嘻嘻的靠过来,吴晨赶紧抬脚拦住。

  “梁梅说,她知道徐培给了她不少钱,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好歹人家还给她送过一条围巾,想想,就买双皮鞋给徐培,因为在此之前,徐培的皮鞋已经旧的不成样了。”吴晨边说边拍了拍手上的食物渣。

  “还好我们查的快,梁梅发现徐培没有上班,已经心中起疑,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加上办公室有人议论,听到点点风声,她正准备去找她老公,结果被我们给拦下了。”

  王国江把手里的烟盒丢到她腿上,吓的吴晨赶紧放下来,刘然顺势就坐在她旁边。

  “哇,吴晨你好棒。”刘然的马屁没有拍在吴晨身上,她冲他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

  “那次买鞋,是梁梅对东西不知道好坏,就拉了自己男人一起,男人以为给他买呢,谁知道是送给徐培的,所以当场甩脸就走。徐培对梁梅买的鞋子很喜欢,连同小票都用心保管。”

  “头儿,你说,这么不起眼的人,贪污额度这么大,难道都没有被人发现?”

  “怎么没发现,基金会新来的大学生小余核对有笔账对不上,就给徐培打电话。徐培交代说这些年基金会的钱让他用的太顺手,就逐渐大意了,如果那天自己在办公室,还能想办法蒙过去。他回来后拿出8万块现金给小余,让小姑娘不要声张,可女孩子到底胆小,最终选择跟单位领导举报。”

  “在此之前呢?谁能想到一个几年不买衣服,自行车用到脱漆的人,正毫无顾忌的贪污公款,让国家蒙受损失。”刘然好像跟吴晨要杠到底,吴晨气的给了他一脚,可刘然不生气,因为不疼。

  王国江站起来轻轻的咳了声,小刘那孩子可以,就是要看女儿自己,两个小年轻的打闹,老人家还是懒得看了,唉,女大不中留。

  他对吴晨,也是对刘然说道:“所以任何时候,不要被表面的直观左右,要细心观察,大胆猜疑,全力论证,最主要的,别做违法的事,哪怕你长的再无辜,法律和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

  “诶,诶,诶,头儿,我是良民,绝对的,向党和毛主席,还有您保证!”刘然跟在王国江屁股后面,急吼吼的像初见岳父的毛女婿。

  2003年清河某监狱,一个长达八年的贪污挪用公款案件的罪犯终于锒铛入狱,事件的背后,却让国家相关部门敲了警钟,对资金管理的漏洞,缺乏完善和监督,对工作人员法制教育力度不够,给一个普通会计贪污和挪用公款留下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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