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川西高原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今年是三月上来的。去年是五月份上来的,呆到十一月份中旬时才下高原,断续断续又上来过两三次,在这呆过大半年的时间,对高原的气候还能适应,后来在过年前上来的两三次只作短暂的停留,都有点不适应了。今年三月份上来的时候,刚开始还是有点晕晕乎乎的,高原上本来就缺氧,冬天里就更为稀缺,上了个三楼就气喘吁吁了,有那种累得不行的感觉,慢慢地又能适应,现在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家乡已快进入夏天酷热的节奏了,在这里似乎是一个不急着赶路贪玩的孩子,总比别人迟了几步,依然是一幅寒冬萧杀的景象。在这里一个多月,竟然下了十多场雪,隔一两天或者是连着几天下,就像是江南的梅雨季节,雨下个不停,惆怅个不停。这一个多月的时光,竟是我近二十多年看过的雪的总和。我在这一个月的时光里,把二十年来的雪看了个遍,并且感受到了这高原上雪的恩赏。就像是人生际遇一样,总会遇到这遇到那的,我们的一生中总能遇到过很多的人很多的事,能记起的又有多少,能回味的又能有多少。上高原工作是我人生中的一次际遇,遇上高原雪也是一次际遇。我们对于人生每一次际遇都珍惜,生命中的时光或许会更悠长些。

  记得小的时候,家乡一到冬天就是大雪纷纷飞,现在整个冬天难得见几片雪花飘了。去年的冬天,高原上这里天寒地冻的,就没怎么下雪。鲁迅说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我想,那雪也有魂,雨也有魂,我甚至会认为,雨是死不掉的。在这里,下雪算是对大地的恩赏了,化作雨的精魂,融入大地的血脉肉体中,大地中有雨的精魂滋润着万物的生长,深深地渗到更深处,天空中有雨的精魂在飘荡,河流是雨的精魂在流淌,我们的身体中,也有着雨的精魂。川西高原也是高原上的大草原,是国家级的湿地保护区,就像是地球的肾一样,保护着地球家园,保护人类家园,要不然肾衰竭,换肾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生态在这里是重中之重。植被保护好,空气温度大,雨雪的光临,也就是对大地的回报了。现在很多地方干旱雨水很少,也就是生态破坏的结果。

  高原上的雪说来就来,还是艳阳高照,飘来几朵云,就下着细细的雪花来。在我们家乡是太阳雨,这是太阳雪,像是极易变脸的孩子,笑着哭着。前几天一连两天下了两场雪,下得很深,下得很认真。刮了几天的风,有些缓和了,晚上就悄无声息地很认真做起了功课。早上拉门一看,大地着了盛装,而到中午就毫无抵抗地投降了,在阳光的威力下躲藏了起来,冒着气,似乎是气乎乎地在抗议着,蒸腾着,继续着下一个轮回。我也只有趁着一大早的时间,赶赴雪的盛会。绕着小村庄转上一圈,到后山上的寺庙去看看,看看雪后的村庄,看看后山的雪,还能看到嘴里不停地念着经朝拜和围着经桶转的藏民们,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起一拜一起一拜,围着经桶佛塔寺庙转着,一遍遍地,周而复始。我们的一生也是不停地在转着,终有一天老得转也转不动的时候,却不能周而复始。我们每天能有一颗虔诚的心,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美好的事情。世俗已经让我们不再简单了,想法太多,想得到的东西太多,我们最终还能拥有什么呢?我们的心还能虔诚下来吗?可能我们连能静下心来的时候都很少了。在去往县城的路上,经常能见到虔诚的朝拜者,一路上三步一拜,接连几天都看到他们在一路上拜着,我想那一颗心是虔诚的,有着一颗纯净的心,一颗赎罪的心。我们的心,什么时候能澄明得像天一样蓝,洁白得雪一样白呢?我们有罪吗?我们的罪孽深重吗?

  站在后山上,望着雪原一片,苍茫的大地在此时是寂然的,平日凶猛的藏犬也少吠了,村舍里烟囱的烟不经意在天空中写意着,由微风吹拂着,我能感受到那有着牛粪马粪的味道。寒冷的季节里必须生火取暖,牛粪马粪应该是最清洁的粪便了,因为食草,没有了那臭味,还能生上火,也是环保的清洁能源了。雪地里有几匹马在厚厚的积雪里寻觅着露尖的枯草,它们的渴求应该不算是太多,可它们给予的却很多。

  这个季节的雪,很容易就化了,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午后,很快就消失无踪了,它在湿湿的草尖上的水珠上闪着晶莹的泪光,在湿湿的松软的土壤里,又回到了大地的怀抱,在奔腾的河水里欢乐着,在天空中轻盈着。只有在那高山上和背阴的地方,还能见到雪的踪迹。人们很喜欢把雪当成天使,落入人间,装点大地,给人带来惊喜,可能是雪的造访太少了,弥足珍贵了。

  阳光下,雪已无处可寻,我在枯黄的草根寻到了一点点的绿,一片片的绿,它们渴望着生长,渴望着阳光雨露,不管是在高原上还是平原上、南极或北极,任何生命都是顽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