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儿时住过的南院胡同近三十年了,我对它还是那样的向往,有时梦中又回到了南院胡同。

南院胡同,位于我村的中央地带,胡同宽约五米,长近百米,南北走向,南头被另一座院子堵着,北头是一个古城门式的大门,村里人都叫“堡门”。胡同里有清乾隆时期建筑的两座大四合院,一个叫南院,一个叫北院,每个院里都有正房、厢房、仆房、书房、马房、磨房等配套建筑。胡同的路面全是用石片硬化过的,中间是宽50公分的石条,光滑明亮,很有气派,从建筑规模上看,当初的主人不是个大官也是一个富翁。长辈们常说,这个胡同,历代识字的人很多,南院的大门上就有一块大匾,上书“品端学粹”四个镏金大字。

小时候我见长辈们在胡同里说话、穿着还比较随便,但一出堡门,就不一样了,衣冠楚楚,谈吐文雅,十分讲究,特别是女人们就更检点。村里人都说南院胡同里的人很封建,其实这也是多少代人传下来的一种文明素养。

儿时南院里住着八户人家,两个院子里近五十口人,户户之间相处得很融洽,生活了多少代,没给后人留下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一家有事,大家帮忙,男女出动,尽心尽力,不计得失。

常常使我想念的是胡同里的那些勤劳朴实、和蔼可亲的男女老少们,常常让我回味的是那浓厚的胡同生活。

太明婶(娘家是太明村)一个很有教养的女性,四方脸庞,白净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高高的个子,身材很苗条,她不但人长的漂亮,而且为人和善,个性也很强,说话、干活、办事干净利落,没有半点婆婆妈妈的味道,二十多岁丈夫去世,留下二老和一个儿子,受封建礼教的影响,不嫁二男,硬是撑起了这个家。

太明婶虽然不认识字,但她很爱听小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正十七八岁,酷爱文学作品,一有机会,她就让我给她读小说,不但能听进去,还有见解,《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红旗谱》、《红楼梦》、《苦菜花》等小说她都听过。她也常说:“小庚,我很羡慕读书人,可惜婶儿不识字,你生在这个世道,好好念书吧。”不幸的是这样一个好人,五十几岁就得了个不治之症,早早的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离开了她以青春为代价支撑下来的这个家,她死不瞑目。

龙马嫂(娘家是龙马村),比我大三十来岁,一个典型的农村家庭妇女,中等身材,中等人样,大眼睛,穿戴不讲究,性格开朗,心直口快,说话没水平,“四清”运动时,她是“四不清”家属,工作队的同志在大会上问:“王猴女,你挖没挖社会主义墙角?”,她说:“挖里,我一定挖地掉掉的。”一时会场里哄堂大笑。

龙马嫂共养活了六个子女,中间还夭折了两三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农村人们的生活普遍不好,她家老少近十口人,生活就更困难了,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饭不够吃,她就吵着让老的吃饱,骂着让小的吃够,而她却忍饥挨饿,流着眼泪洗锅刷碗。这种尊老爱幼的高贵品质,在这样一个没文化、没知识的妇女身上,闪烁着光芒。好一点的是她年老时子孝媳贤过得很好。

北院里的伯记爷爷,在我的印象中似三国里的老黄忠,那时他已八十来岁的人了,大个头,腰粗膀宽,一头白发,尺八长的胡子,目光炯炯有神,身体很硬朗,说话大嗓门,从没见过他有笑容,常年腰里围着一条黑腰带。

伯记爷爷嗓门大,喊得凶,但他可爱孩子们哩,他打扫卫生时,把我们丢下的玩具——半头砖、小瓦片、长棍短棒,从不当垃圾扔掉,而是整整齐齐的放在墙根下或墙角里,供我们第二天再玩。有时候我们玩的兴趣来了,眼看天黑了还不回家,这时伯记爷爷拿大扫帚就出现了:“狗日的们,又弄得乱七八糟一片了,你等着!不要跑!”这时小伙伴们一窝蜂的全跑回家了,留下的又是一片垃圾。

我们胡同里还有一个很受孩子们喜欢的人物——小蛋叔叔。他长我们一辈,大二十来岁,个子不高,很瘦小,爱说笑话,不但爱看孩子们玩,而且还跟我们一起玩,有时下地回来,先不回家,就坐在胡同里看我们玩。捉迷藏他当“老母子”,玩打仗他当“指挥官”,还给我们导演“过家家”,常因跟我们玩而挨婶子的骂。

小蛋叔叔最大的特点是助人为乐,不管谁家有事,只要跟他一说,他可以把自家的什么事都放下,废寝忘食,通宵达旦的帮助别人。

堂哥保玺,人们叫他“洋”保玺,所谓“洋”,就是性格古怪,遇到不平事,脸红脖子粗。解放前就上过初中,起先当教师,后参加了决死队,土改时当过材料员(即文秘工作),合作化时当过会计,就凭他的知识和所处时代,如果为人随和一点,怎么也能捞个一官半职,可就是因为他那个倔性子,到头来落了个一无所获。

南院胡同里还有会看病的冠英先生;常教我们识字的魁儿伯伯;忠厚善良的胜子哥;敢于创事业的宗圣叔等等。他们有的健在,有的已去世,回忆起来,一个个和蔼可亲,各有所长,每个人身上都有我们可学的精神,就是这些人组成了南院胡同的特色文化和精神财富,他们的这种精神,在我们的人生道路上起到过教育、启示和榜样的作用。

更是我想念的还有儿时的那些小伙伴,小兄弟,小姐妹们。在南院胡同里,那时我们年龄不差上下的近二十个,一到夏天里就显现出胡同里的热闹劲,当下午两点钟后,整个胡同里不见太阳一片阴凉,再加堡门里的串通风,格外凉爽。这时上了年纪的人们都出来乘凉,小孩子们就更不用说了,有的光着屁股,有的光着脚丫,堆土堆,捉迷藏,唱大戏,玩打仗,玩得满脸是土,满身是泥。

南院胡同里的人们,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开始先后在外边建起了新房,陆续迁出了南院胡同,我们的小伙伴们长大后,男婚女嫁,成家立业,各奔东西,昔日的那种热闹和南院胡同的生活,随之也消失了。住在后来的排房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种胡同里的感觉,住在城市的楼房里,就更不能提了。越是这样越向往儿时的南院胡同,越忘不掉南院胡同里的深情。

现在南院胡同还在,但每个院子里只住着一户人家,走进胡同,使人感到冷落,感到恐惧,但还是想常回家看看。

 

(作者注:原发表于2001年7月18日《临汾日报》  2007年 收编《情感尧都》丛书,2001年获全国“素质杯”教师组文学作品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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