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清明,不得不提两千六百多年前山西绵山的那场大火。假如晋文公重耳不放火烧山,假如割肉奉君的介子推在那场大火里没有被烧死,那么清明一说还不知要从何年何月谈起。但是,历史是不能假设的,且根本没有假设。那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仿佛就是一场生与死的对话,演绎着历史的生命进程。清明,无疑是这生命之链上的重要节点。这节点上残留着灰烬和嫩绿,散发着的冰冷和温热,给后世留下太多的悲怆和敬畏。

  很显然,清明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使命,这使命沿袭千年至今,承载着生死相约,被人们膜拜,奉为祭祀大节。每逢暮春时节,有道是:“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扫墓,俨然成了清明的代名词。

  我对扫墓的最初理解是朦胧的。小时候,看见大人们在坟上烧纸,自己在开满油菜花的田地里捉蝴蝶,感觉是件很好玩的事。远远地看着他们虔诚地跪拜在坟前焚香燃纸,嘴唇翕动,念念有词,感觉实在有趣。等长大后,渐渐地理解了“ 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这句话的含义,方知扫墓是件很严肃而且很庄重的事情。

  在我的老家苏北地区,清明这天,家家户户大都要折柳插于门楣的两侧。至于为何要插柳条,几乎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如同清明节当天家家户户要煮鸡蛋一样,没有人能够说的清。至今我也没有弄明白清明这天为啥要插柳条、吃鸡蛋,我猜想,这大概是为纪念介子推死在柳树之下的缘故,也未可知。但是,乡人们唯一能说清的,就是要赶在清明前去祖坟上扫墓,祭祀先人。当然,这根本也无需说清。

  在我的印象中,清明节前后的天气大都不是晴朗的。大人们会选一个好天时,将事先准备好的纸钱香烛之类装在提篮里,像似去赴一场约会,行色匆匆地往坟上赶。不过,现在的农村已经很少见到步行上坟的了,人们大都驾车前往。黑的、白的、灰的、红的各种颜色的轿车远远地停在坟的周边,反倒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前年清明回老家的时候,母亲的坟地虽然离家有好几里路程,但是我还是愿意走着过去。那种“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感觉只有步行才能体会出清明的味道来。

  那年的清明,父亲还健在。轮椅上的父亲执意要去南河南沿的母亲的坟上看看。这是我记忆中父亲唯一的一次去给母亲上坟,也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给母亲上坟。我知道,父亲是来与母亲约定来了。父亲用他骨瘦如柴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捧起一把黄土撒在了母亲的坟上,然后面无任何表情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纸钱低头不语。不知道父亲当时在想什么,不过,父亲的眉梢微微抖动着,看的出父亲当时是心情是安然的。我想,那是父亲与母亲的对话,亦是灵魂与灵魂的呼应。远处是碧绿的麦田,近处是金黄的油菜。和煦的风将白色纸灰吹到坟堆上,刮落到油菜的花瓣上,星星点点,犹如蝴蝶舞动;两只喜鹊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上亲昵,柳絮盛开如云,纷纷飘落。那天,在母亲的坟前,我仿佛看到的是绽放与凋零的春事。田野之上,青烟袅袅,生机盎然。坟塚为死,油菜、杨柳、麦苗为生。生与死,死与生,终究无法避免。

  父亲于去年的冬天如愿去了南河南的那块坟地陪母亲了。那年清明从坟地回来的路上,有几次想问问父亲,他那天在母亲的坟前说了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张开嘴来。

  今年的清明,当我跪在十字路口,朝着西南老家的方向焚烧纸钱的时候,我忽然间明白了父亲当时在母亲坟前的为啥沉默不语的原因了。因为,这是一场生与死的约会,无需发声,心到就已足够。

  清明,带给人们的除了天清地明,朗朗乾坤之外,还有漫天飞舞的灰烬和怅望北山陲的哀愁。好在,清明很快就会过去,明年的清明还会准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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