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新闻报道,得知张恨水纪念馆建成对外开放。在天柱山卧龙山庄作家村成立之际,我拜谒了位于山下的张恨水纪念馆。当时匆匆而过,仿佛意犹未尽。时隔两年后,这次在参加“重走刘邓大军路,全国名家看潜山”活动期间,我又一次来到了潜山张恨水纪念馆。

  新建成的张恨水纪念馆坐落于潜山县博物馆内,碧池塔影,花红柳绿,崭新的纪念馆门口端坐着张恨水的雕像,大门两边的廊柱上写着楹联“揭春明外史嘲金粉世家刻画因缘堪啼笑,看新燕归来望满江红透唤醒迷梦向八一”。这是他70诞辰时,文友们赠送的一副对联。因为朋友们都知道,张恨水最满意的小说还是《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看着手不释卷,一介“阳春白雪”的性情书生,想到了他当年“自家在北平的大宅子,是用稿费换来的”,“全家三十多口人,靠一支笔,日子倒过得不错”。院子里种着花木,“隔着大玻璃,观赏着院子里的雪和月,真够人玩味”。如今,这里的院子依然有着风花雪月的意蕴与情调,我想,设计者一定是恪守了先生心中那份“鸳鸯蝴蝶”的风雅之韵吧。

  走进展览厅,关于张恨水的一幅幅图片,一件件实物仿佛融入了这个民族一个世纪的光阴。整个展览分为“少年才俊”、“新闻生涯”、“创作成就”、“人生情怀”、“夕照青山”、“故土情结”和“传播与研究”等七个部分,陈列着张恨水一生的创作成就和他的民族气节与爱国精神以及对家乡的深情厚谊。

  张恨水1895年5月出生在一个武将之家,其祖父一身武功,十几岁时就能举起百斤巨石。张恨水的父亲也会武功,而且有百发百中的好枪法。祖父和父亲的那些传奇经历,后来也被他写入了小说中。与祖父和父亲不同,少年张恨水,生性喜爱读书,自己时常攒下零花钱,偷偷买小说看,《红楼梦》《三国演义》《儒林外史》《聊斋》都是他夜读的枕边书。他读小说的同时,非常注重细读批注和书评。他认为,读批注和书评与读小说一样精彩,让人既明白了小说的前因后果又“懂了许多典故”,还“领悟了许多作文之法”。很早的时候,张恨水就接触到了林纾翻译的一些欧美小说,他对欧美小说中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描写手法尤为喜欢。他时常将自己读来的故事讲给小伙伴们听,有时候他会添油加醋,加上自己的想象和夸张,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渐渐地,他并不满足于书上的故事,开始自己编写故事,他13岁时开始创作第一部小说。

  “点蜡烛夜读”、“背诵母亲一锥子扎下的书页”、“读《聊斋》深夜阁楼等鬼”……关于张恨水年少喜爱读书的故事,有许多回忆与记载。

  1912年秋父亲病逝,经济来源中断,张恨水辍学,随母亲回到了祖籍地安徽潜山,后考入孙中山在苏州的“蒙藏垦殖学校”。一年后,“二次革 命”失败,学校被解散,张恨水又一次失学,再度返回故乡。后来,他辗转武汉、安庆、扬州等地谋生,因军阀混战,社会秩序混乱,他再一次回到故乡。一次次外出历险让张恨水进一步认识了当时整过社会的实际情景以及百姓的生活状况。直到“五四”运 动爆发,他想去北大读书,于是,他典当了所有行李,向一个卖烟卷的老大爷借得十元,便踏上了去往北平的征程……

  初到北平,由于生计难以维持,做一名北大学生成了泡影,他找了一家报馆的工作养活自己。从此,张恨水成为一名报人,开始了他漫长的文字生涯。他白天到《时事新闻》帮助处理新闻稿,晚上到《益世报》做校对,常常一干就是一整夜。几年后,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开始就职于新创刊的《世界晚报》,负责文艺副刊。由于是新办的报纸,稿源非常少,副刊“夜光”栏目几乎成了张恨水的专栏,他的散文、诗词、小品、评论、小说等等篇篇珠玑,受到了读者的青睐,尤其是他的长篇小说《春明外史》,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之后,张恨水又主编了《世界日报》副刊“明珠”,连载了他的小说《新斩鬼传》、《金粉世家》,《世界日报》因此而家喻户晓。以至于后来张友渔、马彦祥、朱贻荪、吴秋尘、胡春冰等人纷纷投其门下,成了当时有名的“明珠 党”。

  “三?一八”惨案后,因其反对日本在华北的扩张,张恨水被迫离开北平,来到南京与人创办了《南京人报》,《南京人报》第一天就销售了15000份,震撼了报界。当时,他不拿薪水也不拿稿酬,只是尽义务。据张友鸿回忆:“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嗓门很高,带着京腔徽调。他撩起夏布长衫,拿着折扇,洒脱豪放,谈笑风生,有时高兴起来还要哼哼京戏。”

  1928年,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的领土上制造了“济南惨案”。张恨水提笔写下了《耻与日人共事》《亡国的经验》《学越王呢?学大王呢?》和《中国决不会亡》等一系列杂文,愤怒声讨日本侵略者。“九一八”事变爆发,张恨水将为正在《新闻报》上连载的长篇小说《太平花》加进了抗日的内容,他说:“‘九?一八’国难来了,举国惶惶。我自己也想到,我应该做些什么呢?我是个书生,是个没有权的新闻记者。‘百无一用是书生’,惟有这个时代,表现得最明白。想来想去,各人站在各人的岗位上,尽其所能为罢,也就只有如此聊报国家于万一而已。因之,自《太平花》改作起,我开始写抗战小说。”,随后,他创作了一系列抗战小说《九月十八日》《一月二十八日》《仇敌夫妻》《风檐爆竹》《以一当百》《最后的敬礼》《无名英雄传》《东北四连长》以及纪实文学《江湾送粥老妪》《汽车夫胡阿毛》《不歇劲》《神枪手》《盘肠勇将》《大刀队七百名》《冯木匠》和电影剧本《热血之花》……后来,他将这些作品辑成一集,取名《弯弓集》,意为“弯弓射日”,他在自序中说:“今国难临头,必兴语言,唤醒国人”。为早日与读者见面,他自掏腰包出版,这也是他一生所有作品中唯一一次自费出版的书籍。

  抗日战争时期,张恨水在《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发表了上千篇诗文,宣传抗日。在此期间,他还因为参加北平民众的抗日集会,被抓上了囚车,后经同乡搭救,但他的名字却被列入了通缉名单。据张恨水的儿子张伍回忆,“我幼年时曾问父亲:‘我为什么叫张伍?’父亲告诉我:‘我们老家是安徽人,被日本人占了;你母亲的家是北平,也被日本人占了。我希望我的孩子们能够入伍拿枪,打败日本,收复我们的国土!所以给你起名叫张伍。’”

  全民抗战时期,张恨水以一个文人之笔,以一颗民族大义之心,将民族的苦难告诉世人,发出了铿锵有力的抗战呐喊。他的那些鲜为人知的抗战作品,在历史的一角闪现出锐利的光芒,那是一个文弱作家的血性,是民族的不屈之魂。张恨水的《热血之花》是迄今我国发现的最早的抗日小说,《大江东去》是第一部反映南京大屠杀日军暴行的中国作品,《虎贲万岁》则是第一部直接描写国民党 正 面战场——常德保卫战的长篇小说。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向一千多人颁发了“抗战胜利”勋章,张恨水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有人说,张恨水是中国抗战文学第一人。“九月十八日,国耻纪念下半旗;九月二十一日,朱执信先生殉难纪念,又下半旗;九月二十二日,谭故院长逝世,又得下半旗。非但做中国人民忙,连做中国的旗子也升不起来。”这是张恨水在《人?旗》一文中所说。仅在重庆的八年期间,张恨水写就了近八百万字的抗战作品。

  如同众多国人一样,抗战使得他颠沛流离,身陷囹圄。东北沦陷后,张恨水呼吁开发西北作为抗日的基地。1934年5月,他带着一名工友前往西北考察,走了20多个县,亲眼目睹了当时西北百姓饿殍遍地、水深火热的生活。随后他写了《燕归来》、《小西天》等爱国作品;“十年豪放居河朔,一夕流离散旧家。” 1935年秋天,他被迫离开了第二故乡北平来到南京。两年后,日军飞机空袭,南京陷入恐慌,《南京人报》销量骤然下降,张恨水坚持出报,表示一心抗日,工薪不要,《南京人报》一直坚持到南京沦陷前4天才停刊;南京沦陷后,张恨水带全家老小再度返回潜山老家。43岁的他给国民政府第六部写下一篇呈文,要求组建大别山抗日游击队。呈文石沉大海,张恨水悲愤至极,随后离开家乡来到重庆。写下了长篇小说《疯狂》,意欲表达自己的愤慨,由于当时的形势,诸事难以言表。张恨水给自己在重庆的三间茅屋取名“北望斋”,取自陆游诗句“北望中原泪满襟”,以表达对祖国沦陷的悲痛之情。

  1924年,张恨水因九十万言的章回小说《春明外史》一举成名,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最走红的作家之一,一生创作了120多部小说和大量的散文、诗词和行走笔记,近3000万字,其《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小说风靡全国,他笔下的痴情怨意,倾倒无数男男女女。张恨水因其小说创作举世瞩目的成就而闻名遐迩。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他无疑是最多产的作家之一,也是中国20世纪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家之一,是“国内唯一妇孺皆知的老作家”(老舍语)。他的写作生涯长达五十余年,实乃著作等身。但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一直存着这样的悖论:一方面是张恨水用毕生的心血描述了20世纪前半叶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画出了一幅当时中国社会历史的画卷。而另一方面,中国现代文学史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忽略了他的存在。然而,当我们拂去历史的尘埃,还原张恨水曾经的辉煌与那绵延至今的张恨水文学思潮,这一切都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和定论。

  将张恨水定位为言情小说或通俗小说大师,对张恨水来说,并不完整,这需要留给文史学家们去定夺。但就小说家来说,作家本身的言情经历一定为人们所关心。就张恨水一生的情感经历来说,并不亚于其小说纷繁复杂的戏剧性程度。

  张恨水一生共娶了 3 个太太。1913年,18岁那年腊月,他结婚了。当他怀着万分欣喜的心情揭开新娘的盖头时,姑娘露出的门牙与说梦话的尖叫声让张恨水逃出了新房,跑到了5里外的天明寨石壁寺后山上……结婚不到半年,张恨水便外出谋生。一直到1926年,这个原配夫人徐文淑才随全家迁居北平,此时的张恨水已经娶了胡秋霞,并有了一个女儿。他们相处和睦。抗日战争爆发后,张恨水将徐文淑与胡秋霞安顿在安徽老家。1946年,胡秋霞与子女返回北平,徐文淑独自留在潜山照顾婆母,张恨水给她购置了土地、房屋。土改时,徐被划成地主,离开潜山去了安庆。张每月给她邮寄50元作为生活补贴。1958年10月,徐文淑临终前留下遗言,将两枚金戒指分别送给胡秋霞和张的第三任夫人周南,以作纪念。张周二人相遇是在春明女中的一次赈灾游园会上,两人一见钟情,周淑云明确表示自己不在乎名份,于是,17岁的周淑云以“外室”的身份同36岁的张恨水结合。张恨水根据《诗经?国风》将周淑云改名为“周南”。婚后,张恨水教周南读唐诗、学绘画、练书法,不时来段京腔对唱,其乐融融。张周二人的结合终于让张恨水得享才子佳人式的爱情。

  张恨水的三次婚姻及其细节都极具传奇色彩,也为他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而真实的生活素材。

  张恨水一生的生活情调充满诗情画意的雅兴。他爱听京戏,不仅爱看戏,偶尔自己也登台过过戏瘾。他喜爱养花,花中,他最爱菊,每年都亲手种植各种名贵菊花。他回忆:“我常常招待朋友,在菊花丛中,喝一壶清茶谈天。有时,也来二两白干,闹个菊花锅子,这吃的花瓣,就是我自己培养的。若逢到下过一场浓霜,隔着玻璃窗,看那院子里满地铺满了槐叶,太阳将枯树影子,映在窗纱上,心中干净而轻松,一杯在手,群芳四绕,这情调是太好的。”

  ……

  1967年的春节,张恨水像往年春节一样,招呼着家人要留下一些菜,好招待客人。随后独自坐在屋里看书,时不时放下书朝门外张望,心中眷恋着那些“生死未卜”的老朋友。正月初六早晨,张恨水从包油条的传单上看到了好朋友老舍投湖自尽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张恨水起床时突然仰身向床上倒去……他永远地走了。

  ……

  走出张恨水纪念馆,仲春的阳光格外耀眼,那些有名的、无名的花儿竞相绽放,一个作家,一个时代,一个名族的兴衰屈辱,就这样被浓缩在那个小小的纪念馆。天柱巍巍,皖河悠悠向前,我站在河边,不禁想到了张恨水笔名的来历,他曾经解释道,“‘恨水’一名是我从南唐后主李煜‘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中截取出来的。那时,我想人生有限,决不能让光阴如流水一样白白流逝,所以取这个笔名时刻自勉,珍惜时光。”

  人的一生时光确实有限,但是,张恨水的一生有那么多说不尽道不完的缱绻轶事,办报写作,家国情怀,民族大义,爱恨情仇……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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