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时间里的不同感受,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耶鲁大学一位教授如是说。我甚以为是。

       人,活得越长,经历越是丰富,生活越是丰满,人生的意义越大,回忆往事见证往事就越有滋味。

       比方,我的“知情生涯”,在知青岁月,我是中国最小的“知青”,因为那年,我只有9岁。9岁的“知青”这个经历,不是人人都有的。还有我的奶奶,真名李生英,她也许是中国最大的“知青”。那年,即公元1969年的春天,奶奶和我还有二哥,当年19岁,三哥当年10岁作为“知青”下放到余干县黄埠公社高峰大队西边周家村时,那年,奶奶已经70岁了。

       我今天阅读作家冰心在《收获》的文章《亲历历史——(书信)致家里人》,发现作家冰心也是在70岁时这个年龄段下放农村的,那年是1970年6月14日。冰心在《致家里人》信中说,“我们这里很热,特别是上午10时以后,下午3—4时,在田地劳动,晒得汗流如雨,有时又下雨,我们上下午都有劳动,晚上还有会,蚊子多……等。”

       读到这里,我真的佩服冰心作家,人到70岁了,一点都不把自己当老人看,还说,同群众同甘共苦,打成一片,是我自己乐意的,所谓精神变物质,就是这个意思。1980年,“知青”岁月结束后,冰心已经是80岁的老人了,但她最怕别人把她当老人看,为了证明自己不老,在作家协会第四次文代会上,她说,我的生命还刚刚开始,“人生从80岁开始”,这是冰心作家当时的人生豪言。

       现在,再说我的奶奶,这次回乡扫墓,我最大的收获是知道了奶奶的真名,还从二哥处翻拍到了母亲,奶奶与爷爷(黄金埠俗语,我是叫公公婆婆)的瓷板像。睹物思人,有了质感。让我感慨的,我的奶奶竟然和冰心作家出生在同一个时代年份即公元1900年,即清朝光绪25年。不过,我的奶奶没有作家冰心幸运,没有活到改革开放的新世纪。奶奶在农村生活了一年半,就永远长眠在那片土地上。

       奶奶病逝于1970年的春天。那年我正好10岁。10岁人的记忆是清晰的。说明一下,我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我的情感世界永远有这个旧地名:黄埠公社高峰大队西边周家村,我特别喜欢山村土得掉渣的山名:何家坳山谷!

 

       我是1972年春天,离开西边周家村的,那年我12岁,这次回乡见到了下放时期的房东周国良先生,他依然记得我在他家住了三年,从9岁到12岁,我的聪明,我教大叔大妈大哥大姐唱革命歌曲的情景,他们说还有印象。

       时光真是容易把人抛啊,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樱桃树还在,芭蕉依然葱绿,碧绿碧绿的麦穗点缀在泥土芬芳的田地,随风飘动真美!但我小时候见到的那些人,真的老了。想想看,45年过去了,当年20岁的小伙子,现在也已经是两鬓斑白了。

       很欣慰,奶奶所在坟墓的何家坳,那山依然葱绿,那山下的溪水依然淙淙,那山野中的映山红依然点缀在青松翠柏之间,向我们报道着春天的美丽和山野的美丽,山上还有许多开着白色的,紫色的,和幽蓝的无名花朵陪伴着奶奶。

       特别让我欣慰的这次回乡,我又一次看到了美丽的紫云英,对,小时候,我们都叫它“红花草”。这是一种生命力很强的草本植物。南方的水稻田边,遍野都有它的足迹,它那葱绿的羽叶、嫩茎上开着一朵紫白相间的小红花,恰如举着一支小火把,远看像红玛瑙,这是留在我小时候最深的田园风光。

 

  二


       清明祭,我们究竟祭奠什么?

       首先,我想祭奠那些千千万万默默无闻值得我们记取的名字!
       这里当然首要的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亲人的名字,当然包括,我的父亲,他的名字叫刘炳炎。我的母亲,她的名字叫吴玉兰。我的奶奶,她的名字叫李生英,我的爷爷,他的名字叫:刘芸生。

       其次,祭奠这片哺育了我们生生不息的土地。

       诗人艾青説,为什么我的眼泪常含泪水,因为我深爱着这片土地。

       感谢二哥海清47年来,一直精心护理奶奶的坟墓,才有我们寄托哀思的一方真实的空间。

       感谢海金妹妹这次亲情邀请,让我对奶奶的思念,有了一次实际的践行体验。

       感谢那片土地,曾经带给我美好的人生记忆!
       除了奶奶,长眠在五雷西边周家村,还有两位亲人,我的叔叔,父亲的亲弟弟刘炳福,婶婶芦云娥。
       清明,总是雨。
       思念,亦是雨。
       哀思,是泪雨。

       只有通过时间,才能征服时间;只有悼念时间,才能珍惜时间。清明节的意义,我想也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