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驶进桐州站,慢慢停在三站台。陈晓春背起双肩挎包,一手拉箱包一手攥车票,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过地下通道,按约定径直奔右侧第一出站口而去。远远望见接站牌高过攒动的人头,上面几个醒目的大字:“内蒙陈晓春”
   接站男子约模五十六、七岁的样子,脸庞清瘦白净,幽深的极有内容的一双眼睛躲在茶色镜片后,细挑的身材裹在不很合体的藏蓝色西服套装里。
   “您好,我是陈晓春。”
   晓春走近接站男子礼貌地打招呼,男子阴郁的脸上毫无表情,从镜片上方射出的目光,像撒在晓春身上的渔网,由上至下迅速地扫视一番。瞬间,晓春心里不禁掠过一丝惊悸。
   “请这边走。”
   男子伸出右臂,身体微微右倾侧手示意。晓春随他走近停靠在路边的一辆微型面包车前,车子很破旧,后保险杠明显有被追尾车辆撞瘪的凹痕,车门约中间位置横冠几条深浅不一的刮痕,晓春坐上了这辆由接站男子自驾的面包车。
   车子快速行驶在公路上,渐渐远离喧嚣的市区,天色愈加黯了下来。傍晚,郊外的旷野深处夜阑人静,稀稀落落像是农家的几处院落,微弱的灯光幽黯静谧,不多时,便被疾驶的车子远远地抛在身后没了踪影。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停在了一处高墙大院门前,紧闭的黑漆大门左侧嵌一小角门,男子没鸣喇叭而是用手机拔通一号码,片刻,大门开启车子驶进院内一个狭长的甬道。
   一个护士妆扮的年轻女子,带着晓春进入三楼的一间房内。一张单床像是事先安排好的,地板中间铺着一张质地不错的纯毛地毯,室内简单整洁,大方怡然,看上去这里很像是个医院。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这个地方很偏僻且交通非常不便利,一路上没遇到过往的出租及任何车辆。晓春心想,既然是做医疗器械生意,住在这个医院也很正常。
   很快,女子为晓春端上一杯鲜奶,并轻声和悦地告诉他一会儿把晚餐送过来。旅途的劳顿确实让晓春感觉饥渴疲惫,他接过鲜奶一饮而尽,没有多长时间便昏昏沉沉欲想睡去,心里明白而身体却不能动。
   朦胧中,两个男子走进室内来到晓春床边,淡蓝色医用口罩把两人面部遮掩得严严实实,墨绿色医生帽罩住他们的前额及头部,唯有两只耳朵和一双眼睛暴露在外面,与帽子同色的工作服袖口和裤角都系着收紧的带子。
   晓春试图睁开眼睛,可怎样努力却还是感觉眼皮沉沉的。眼睛只能勉强张开一条缝隙,模模糊糊看见两人帽子上印有红色的“手”字。他俩把晓春抬上医用平板车,推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晓春恍惚看到昏黯的通道深处有两扇门,上方“手术室”三个红红的大字像鲜血淋漓的大口,门的两侧上端一动不动地亮着幽蓝的两只灯盏,酷似伏在那里的野兽眼内发出的寒光。晓春曾极力地挣扎,无论如何也动不得。他不知道将要发生怎样恐怖的事情,也无力摆脱面临的险境,自己像是砧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
   晓春平躺在无影灯下的手术台上,室内的人很忙碌,有人拎着一个不大的银白色的箱子从晓春身边走过去,边放置手中的箱子边对其中一人说:
   “要抓紧时间,赶航班空运。”
   “好的。”
   朦朦胧胧的浅意识中,晓春从声音辨别对自己下手的是个男性。一会儿,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晓春完全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他发现自己全身赤裸,来自腰部钻心的疼痛,意识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个东西被摘走了,此刻他比赴死就义还要痛苦百倍。他想到求救,可是手机已被收走并且自己又不能动,晓春很绝望。
   为找工作身陷魔窟,那可怕的一幕幕让晓春不寒而栗……
   晓春出生在内蒙古一户农家,父母都是质朴善良的农民,晓春是他们的独生子。为培育儿子父母付出无数艰辛,医专毕业那年,晓春刚满二十三岁。他修的是药剂师专业,他希望找份专业对口的工作,但是很难。他在网上发出了一条求职信息,不久便收到x市一家医疗器械销售公司的邮件,称底薪3000。00元,包食宿,另有销售提成。晓春收到邮件,兴致勃勃地赶往x市应聘。
   应聘让晓春想像不到的简单顺利,自称是公司老板的男子看过他的证件后,把毕业证还给他,身份证留下了,说是过两天做完体检再返还,应聘就算是通过了。第三天,老板带晓春做了一次费用高达5000。00元的体检。初涉世事的晓春感到欣慰和庆幸,可他万万没想到就此却身落陷井遭至厄运。
   晓春在就职的两个多月里,没看到公司开展什么具体业务。他只跟老板出过两次差,而且出差的内容也只是吃酒店,住宾馆,进歌厅。晓春的脑海像放电影似的,把应聘后这些日子所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愈发恐俱。身边的几个同事莫名地相继失踪,晓春曾经向老板询问过那几个同事,老板只是说他们销售业绩显著休旅游假了。身陷囹圄的晓春不难想像那几个同事和自己一样,也一定遭此毒手了。那么,自己还能走出魔窟吗?
   还是最初端奶给晓春的那个女护士,带着宽大严实的口罩,从不轻易开口讲话。她每天为晓春打针送药,饮水喂饭以及对他施与各方面的护理照料。不久,晓春的刀口拆线了并能下地慢慢走动,他的体力日渐恢复。
   一天早晨,女护士端着早点走进房内。晓春慢慢起身斜靠床头刚欲向女护士询问些什么,女护士连忙摆手摇头暗示他不要讲话,晓春疑惑地看着她,女护士指指床板下方,放下托盘旋即离去。晓春轻轻下床蹲下身去,果然一装置嵌在床板上,晓春恍然大悟,断定它是监控自己的窃听装置。
   女护士的行为给晓春带来逃生的一丝希望。他揣恻女护士不是他们一伙的,或许她能帮助自己逃离魔窟,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做百分百的努力。
   晚上,女护士进屋匆匆放下晚餐刚要转身走开,晓春一把拉住她,顿时感觉她的手在抖并且两眼充满恐惧。
   晓春用手指沾杯子里的水在桌面上写。
   “请你帮帮我,好吗?”
   女护士惊慌地摇头,以同样的方式回答他。
   “我骇怕极了。”
   然后匆匆走出房门,晓春急忙追出去,望着女护士白白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楼道拐角处。
   晓春并没恢心,断定女护士绝不是这群恶魔的同伙,她一定有难言之隐。晓春每天都以这种无言的交流方式与女护士沟通,逐渐了解了这幢楼内隐藏的罪恶,也逐渐了解了这个团伙骇人的凶残。晓春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更可怕的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N次,直至脏器被割尽,胸腔腹腔被掏空,躯壳被取暖锅炉溶化为止。女护士悄悄告诉晓春,已有三十多人走进这幢楼,而无一人能够逃此厄运。
   晓春不知自己曾经的同伴囚禁在哪里?他们是否还活着?
   这天早晨,晓春又以无言的方式询问女护士。
   “能否弄到麻醉剂?”
   女护士看看晓春继而回写。
   “试试看。”
   女护士用抹布擦掉字迹。晓春又把自己拟定的逃离方案水写于桌面,请教女护士是否可行?女护士又迅速抹净桌面,思忖片刻写下。
   “有些冒险。”
   “既便是冒险也要一搏,绝不坐以待毙。”
   晓春终于做通了女护士的工作,并决定就在这晚实施逃离计划。
   午夜,铅灰色的云层遮住了清冷的月光,天黑黑的,沉沉的,整幢楼湮没在黑暗之中。
   女护士关闭了楼道尽处那只晕黄黯淡的顶灯,和晓春摸索着走进三楼配电室,女护士照着手电,晓春破坏性地切断总电源,顿时楼内一片漆黑。由于人们正处于睡眠中,没谁发现楼内的断电情况。
   晓春和女护士蹑手蹑脚地摸向一楼值班室,女护士轻轻敲门。“主任…主任…”
   “谁呀?”
   “是我。”
   “啥事儿,夜半三更的叫。”
   主任的语气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
   “噢!是楼里突然停电了,我怕出啥事儿。”
   “回去吧,明早儿再说。”
   “不行啊,主任。我预感好像有事儿似的,特别害怕。”
   “能有啥事儿?自己吓唬自己,等着!”
   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响动。门开了,晓春和女护士一起扑向值班主任,事先准备好的浸有麻醉剂的湿毛巾死死捂住他的口鼻,他挣扎着本能地触动警报器开关。
   女护士说:
   “主任,别费劲儿了,停电了。”
   晓春浸入毛巾里麻醉剂的剂量,足以在片刻间将值班主任迷倒,他没想到所学的专业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女护士迅速从主任衣兜取出楼门钥匙,晓春照准主任头部狠很踢了两脚。
   女护士忙阻止。
   “会出人命的。”
   晓春又使劲猛踹一脚,嘴里叨咕着。
   “我就是想要他的命,如果我能逃出魔窟,总有一天把这些恶魔斩尽杀绝。”
   他们俩沿着墙边悄无声息地向门卫摸过去,女护士突然踢到了门卫窗下的一个空酒瓶。
   声音惊动了更夫。
   “谁呀?”
   屋里起身穿鞋的声音。
   “是我,大叔,主任要我借手电检查线路,楼里停电了。”
   女护士机警地回答。
   “啊,这就来。”
   更夫边应着边开门。
   晓春和女护士用同样的方法制服了更夫,只是省略了两脚。他们打开小角门,拼命逃离这恐怖的大院。
   晓春清楚自己决不能有丝毫懈怠,必须在天亮之前逃出这个地区,如果被抓回去就死定了。他们手牵着手跌跌撞撞沿着一个方向跑啊跑,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跑出多远?天色渐渐发白了,眼前还是那条没有车辆过往的窄窄的公路,两边还是看不到农家的旷野。他们的体能已趋近极限,软软地瘫在路边。
   晓春把耳朵贴在路上隐隐听到汽车的声音,他的心为之一动,一轱辘从地上坐起来,拉住女护士的手兴奋地大声喊。
   “我们有救了,汽车马上就会过来了。”
   女护士悚然一惊。
   “不好,是他们追上来了。”
   “何以见得?”
   晓春两眼盯着她顿时紧张起来,
   “这里白天都很少过车,大清早哪来的车?”
   女护士肯定地说。
   “你说咱俩咋办?”
   此刻,晓春似乎把全部的希望都寄予在女护士身上了。
   在万籁俱静的清晨,在阒无人迹的旷野,汽车驶来的声音愈发清晰。晓春和女护士似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仿佛凝固的空气令他们窒息,时间已不容他们多想。
   “跑,是跑不掉了。快,赶快趴到路边排水沟底。”
   女护士一边说着一边往晓春身上覆掩些乱草和杂物。
   “你有父母,有奔头。如果你能逃过这一劫,就能和亲人团聚了。”
   女护士喋喋不休地对晓春说。
   “那你呢?你决不能再落入他们手里。”
   晓春急促地对女护士说。
   “别说了,咱俩不一样,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想做个正常人,可身陷魔窟助纣为虐,既然身不由己就顺其自然吧,自生自灭是最完美的结局。记住!为你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我喜欢你。”
   不等晓春做出任何反映,女护士深情地看一眼覆掩于他身上的蓬草杂物,毅然起身沿着公路岔口一条阡陌的小路走去,她决意以自己引开追杀他们的人。
   晓春在沟底藏匿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才爬上来疲于奔命。他虚弱极了,已近三十个小时滴水未沾,而且刀口撕裂的疼痛和腰部钻心的疼痛使他举步维艰。是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坚定地走下去…
   朦胧的月色中,远远地,晓春看见稀落的几幢农舍。像是来时那个傍晚的途中看到的旷野深处那几户人家。细细回想辩认,不错,就是那几个院落,还是那几缕幽黯的灯光,好像在等待求救的晓春。顿时,他好像体内注入了强心剂立刻精神起来。
   晓春沿着窄窄的田埂,经过很长的一段路,终于接近亮灯的院落。夜,宁静得让人心悸;沉寂得使人发慌,为他凭添了几分心理恐惧。他悄无声息地走近小院门前,透过缝隙向里窥望,一条红砖铺就的甬道直通正房,几缕晕黄幽黯的光线透过窗帘,洒在不太宽敞的小院地上。右侧停放一辆小型汽车,蓦地,晓春的心陡然一沉,好眼熟的一辆车子,隐约可见塌陷的后保险杠,他轻轻绕到院墙右侧,两手扒住墙头踮起脚尖,车门处几道刮痕依稀可辨。晓春恐惧的心骤然紧缩一团,张开的汗毛孔使全身阵阵发冷,不由地他瘫坐在地上。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吗?难道就这样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吗?父亲、母亲、同事还有那位不知生死的女护士,为了他们也不能放弃,一定要逃出去,揭露这阳光下的罪恶,拯救自己,拯救所有受害的人们。晓春坚定的信念使他撑起虚弱的身子,慢慢绕到房后窗下,跷起两脚透过窗帘缝隙向里面窥望,隐约可见两个男人围坐在小炕桌前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晓春侧耳贴近窗子,还是听不清两人的对话。
   突然,一男子起身接听手机,像是信号不好他走出房门。
   晓春猫腰绕回到前院墙外。
   “喂!喂!喂!大点儿声,听不清。噢!是的,一直在等,还没发现。好的,好的,注意公路。一定,一定。”
   晓春恍然大悟,这几个看似农家院落的隅所,原来是魔窟的一道防线,幸亏没鲁莽行事才得以避免再次误入陷阱。
   晓春趁着夜色绕开公路,步履蹒跚地走在没有路的旷野上,他感觉两脚悬离地面,身体在飘,天地在转。坚持,一定要坚持住决不能倒下,他以坚强的毅力和顽强的生命力艰难地向前走去……
   晓春已经没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只身在这样一个凶险的境遇中,祈盼穹苍保佑自己,远离公路,尽快逃离这恶魔设置的陷阱。恍恍忽忽的意识中,他不知跌跌撞撞过了多久,更不知趔趔趄趄走了多远,远远看见了灯火斑斓的小城,看见了公路上像流星一样倏然而过的束束灯光。生的希望仿佛为晓春插上了一双翅膀,他飘飘然然向着光明飞去……
   晓春终于获救了。
   亦真亦幻中,身体被一片白色包裹着,晓春慢慢睁开眼睛惊恐地扫视四周,白色的棚顶,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柜,白色的被褥,一位身着白大衣,带着白色护士帽和口罩的女子守在床边。
   “到底还是没逃出去,我们失败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说话间晓春绝望地闭上眼睛,泪珠顺着眼角流出。
   “你在说些什么?”
   女护士疑惑地问。
   听到这陌生的嗓音,晓春突然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女护士,
   “你是谁?这是哪儿?”
   他连连发问。
   女护士对晓春莫名其妙的神情和奇奇怪怪的语言,愈发感到一头雾水。心想,难道他有精神障碍?不像啊,或许受过什么刺激?
   “你在说什么?不要胡思乱想,这里是医院,我是…”
   “什么医院?”
   晓春不等她说完便急急地问。
   “桐州市立医院,我是护士,有问题吗?”
   女护士目光直视病床上的晓春。
   “桐州市立医院?真的吗?”
   突然,晓春的情绪异常激动,他欲想翻身坐起,女护士忙近前扶他慢慢起身。
   “快,帮我报警,我要马上见到警察……”
   在陈晓春的协助下,公安机关一举破获了这起震惊全国的特大恶性案件。这伙丧心病狂的杀人魔王,犯罪手段极端残忍,犯罪行径触目惊心,他们以远郊这座民营疗养院为基地,实施人体器官倒卖的犯罪活动竟达五年之久。
   在摧毁罪犯老巢的同时,有十七名受害者获救。晓春的两名伙伴也在其中。
   遗憾的是晓春最牵挂的女护士已经遇害,他告诉大家,女护士是他生死与共的知心朋友,会把她永远铭刻在心里。
   晓春,噩梦醒来是早晨,湛蓝的天空依然晴朗怡人,大自然的气息依旧惬意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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