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和烟

　　他爷爷抽大烟，抽得由地主变成贫农，他妈7岁抽烟，一直抽到86岁，到天堂也得继续抽，他爸娶了她妈也开始抽烟，算是妇抽夫随，一直抽到肺病严重才戒烟。

　　他到了部队是铁道兵，在大兴安岭那兔子不拉屎的大山里，10月份就零下40多度，厕所都是在外边，“拉屎前半截冻上了，后半截还没拉出来，撒出的尿能冻成一个小冰堆，连长、指导员、老兵都抽烟，说是抽烟拉屎撒尿能暖乎点，过得快点，不觉得冷。一来二去我也就学会抽烟。”这是王子后来和我说的，我觉得有点悬。

　　抽烟从此变成他生活旅途的伴侣，后来抽烟就变成了他的命。

　　上大学时，他是一身军装，外加两根手指夹着一支烟，很酷，那样子深深的吸引我，确切的说，我喜欢他抽烟的样子。因为潇洒中似乎透着点坏，那是女孩子心目中欣赏的男人。

　　毕业分到西藏他抽的是大前门，因为西藏的物资供应是上海，内地买不到的香烟西藏可以买到。那时的斑马烟才0.23元，他不喜欢。我说要抽就抽好的，抽牡丹0.50元，他说：“抽牡丹的男人有点贱。”所以一直抽0.40的大前门。

　　回到内地没房子，没有好单位，他每天只有抽烟，大前门变成了大生产0.30元。

　　仿佛他在烟雾中能看到自己的灵魂，能听到自己心的声音，烟不离手，两个发黄的手指，越来越像被火燎弯的两支香烟。

　　其实我挺讨厌女人吸烟，印象中女人叼根烟不是特务就是活在妓院里的。

　　从书中我知道三毛抽烟，张爱玲抽烟，张曼玉也抽烟……

　　后来经历坎坷之后的我也开始抽烟，留下了一段打工和抽烟的日子。

　　有人说：有过伤痕的女人才会爱上吸烟，她们点的是烟，抽的是破碎的情怀；也有人说：女人的烟是寂寞的缭绕，每一个吸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凉飕飕的故事；更有人说：烟卷只不过是女人的生活道具，天真的想在男人的世界里闯荡一片天地；甚至有人说：女人手中的烟是挑逗男人的手指，轻浮的标牌，更有甚者，说女人抽烟，只不过，想把男人当烟抽掉而已。我觉得全是扯淡！

　　我不是！那时的我经历政治灾难之后，为了活着，只是想和男人平起平坐，和男人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厮杀，烟是我的武器，掩饰我颤栗心灵的面具。

　　那时我觉得，女人抽了烟就很少流泪；女人抽了烟就很少矫情；女人抽了烟是可以思考与淡定；女人抽了烟就可以堵住自己的嘴巴；女人抽了烟就能耐得住寂寞和孤独；女人抽了烟就会变得坚强；所以我认为我抽的烟是抽掉了坎坷和挫折，吐出来的是软绵绵的释怀。

　　只要将烟叼在嘴上，个人能力如同嘴唇的能力一样，可以超越各种障碍，吞咽各种痛苦，锁住意志和坚韧。

　　我曾经苦笑着说：“将烟全部吸进吐出的人，那是种绝不浪费智慧与豪情的人，将没抽完的烟按进烟缸或扔在脚下狠狠踩灭，是选择了就决意而行的人，只抽过堂烟的人，是闲人或是比较小心谨慎的人。”女朋友听了，说我是谬论，说我为自己的不良行为找借口。

　　自从我考上国家注册的高级营养师，知道了吸烟有害健康，更重要的是不能做一个叼着烟卷的营养师啊，15年前，我一咬牙、一跺脚：“女汉子，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不抽就不抽。”从此没抽过一只烟，也许我压根就没烟瘾。

　　王子没见过我抽烟，他只喜欢自己抽烟，不喜欢看女人抽烟。王子没病时一天要抽三包烟，两包给自己，一包用招待。

　　他这个人无论出差几天都要带上十条烟，不怕没饭吃，就怕没了烟。他不会喝酒，酒桌上靠烟应付。他不会唱歌，舞厅歌厅靠烟陪伴。他宁愿独自抽烟也不愿意向别人透露半点心声。他写一份材料，至少要抽两包烟。所有的思绪都随着那股子烟儿出窍，所有的悲喜都随着烟儿消失殆尽……烟，真的能成就他一段记忆，有视觉，有味觉，有嗅觉。

　　最好的业绩靠烟，最爱的礼品也是烟，如判他受贿罪他收的贿赂就是烟。

　　9年前，他突然得了脑溢血，开颅手术后说话说不清楚。同志们来看他，他还用不清晰语言告诉大家说：“我死了，别忘了给我烧两盒中华烟。”说得在场的人哭笑不得。

　　我以为从此王子再不能抽烟，可没想到我又错了。

　　开颅手术后第五天出了重症监护室，不会说话的王子闻到了久违的烟味，他兴奋的喊：“烟、烟。”

　　在这家医院病房工作的医生小妹说：“姐夫多可怜，我去给他找一支烟，让他闻闻味，以后不会抽了。”

　　我没反对，因为心想王子不知能不能过了这生死关？不要留下遗憾。烟拿来，王子的嘴是歪的，又无法闭上，烟放到嘴唇上就掉下来，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王子痛苦的转过头，因为无法再抽烟。没想到为他手术的刘主任和他一样喜欢烟，在医院里，跟着小妹妹他也叫王子姐夫。

　　每次来看他总是给他一支烟，说：“姐夫，把门关上，看住护士长，咱俩一起抽，没烟抽哪还是男子汉。”

　　我能说什么？是刘主任冒着风险，在王子血压居高不下，出血量70多毫升的危急情况下（60毫升就不会再手术），给王子成功的做了手术，救回他一条命。

　　烟，立刻给王子带来了快乐，歪着的嘴，流着哈喇子他笑了，从一口，变成一支，刘主任说：“因为抽了烟，姐夫才好的这样快，是男人就离不开烟，不抽烟死于脑出血的，我见得多了。”不大会说话的王子频频点头称是。其实刘主任背后高诉我：“姐姐，这是万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多也就5年。”

　　回家了，王子的康复就再没离开过烟，因为做康复的医师是我弟弟比他还爱烟。两个人对抽的感觉是息息的相通，无言的交流。

　　他说：“如果没有烟，那可是一傻二呆。”

　　他说：“我可以死，不能没有烟。”

　　他说：“戒烟的人，没有好下场！”

　　他说：“让我不抽烟，我就从11楼（我家住11楼）跳下去化作一缕青烟。”

　　他说：“现在我能为国家做的贡献就是抽烟了，不然军队、公务员拿什么开工资。”这些都是王子的理由。

　　所以我想，两害取其轻，抽就抽吧，总不能让他从11楼跳下去！可能不能少抽？经多次谈判，达成一致意见，他自己管理每天一盒长白山，我包里装一盒，练习走路时抽我的，额外计算。他无时无刻嘴里不冒着烟，就像生命的呼吸。

　　每天看着《健康之路》照样笑着抽烟，看到抽烟得癌症，他同样笑着抽他的烟。

　　他说：“我另类，我的健康离不开烟。”

　　每天到植物园练习走路，不知有多少人说他：“都这样了，别抽了吧！”特别是那些爱管闲事的老太太，一天不知道和他说几遍，他从不生气，当着她们的面照抽自己的烟。

　　有人说：“你再抽，对血管不好，容易再犯？”他叼着烟说：“活着就已经赚了，不怕死，咱是党员。”

　　“长白山”是沈阳紧俏的烟，我每个月都要到处求人给他批4、5条烟，哪怕遇到一盒，也绝不放过。9年了，烟盒排起来，真是壮观的长白山，我自然不知道抽了多少二手烟？

　　为了让他少抽烟，我曾经和他据理力争，我伤心地哭过，他气得浑身哆嗦，最后还是我失败，他像胜利的英雄一样又叼起了香烟，吐着像一朵朵白云似的烟圈。

　　改变不了世界，那就改变自己，维生素西就成了我的最爱，五冬六夏开窗户是我同他的抗争，我拿他真是没办法，一个要烟不要命的人。我生气时和他喊：“如果你二手烟让我走进死亡，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慢慢的我感到，对于他抽烟不是一种生理需要，而是一种心理需要。也许老了，就是烟即将燃完的那一瞬间。揿灭了烟蒂，又点上一支，烟在静静燃烧，也许是他的心同步的燃烧。烟雾升起，回忆也在慢慢升起，希望也在慢慢的升起，生命也在升起。只有在烟里他才能感到自己的灵魂还在，生命不息。

　　所以男人不抽烟是一件好事，但是男人抽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一切在于自己的选择。我不再苛求，就让烟陪他到底。

　　人生的舞台，演绎着各种各样的剧本，或喜、或忧、或悲、或闹，而王子的出场很具独特，那就是一生与烟为伴，他和我说，他要咽气时，别忘了在他嘴上点燃一支中华烟，他要随烟而去。说着轻松如玩笑，听得让人有些揪心，想想也许这真是他的心声，他的追求，他的嗜爱。

　　我想起尼采的话：“凡不能毁灭我的，必使我强大。”我真希望烟能延续和陪伴他的生命。

　　这篇文章写完了，我依就严正呼吁：好男人，你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宝贵财富，爱自己，爱家人，爱这个世界，不要学王子，不要吸烟，因为有你在就有世界在，有你在这个世界才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