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明这个祭祀的节日即将带来之际,思考死亡,纾解郁结,善待生命,善待人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几年前读过《读者》上的一篇短文:《落叶不只在秋天》。至今记得文中的一段话:“偶然的一个夏日,独自一个人去一片小树林散步。有一片树叶轻盈地落入我的发际,接过来是好碧绿的一片。心头便掠过一丝惊惧:原来一片葱绿的树叶也会在夏天陨落,落叶不只是在秋天啊!”作者把人的生命比作树叶,告诫人们要珍爱生命。

  年轻时,总觉得生命的尽头是很遥远的事情,从未关心和留意。人到中年,身边一些战友、同事正当风华正茂之时,却因疾病或非正常原因英年早逝,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眼之间消失于无形。骆君,朝夕相处的同事,单位新秀,英俊潇洒,才气勃发,为人义气,喝酒豪爽,常挂嘴边的敬酒辞是“喝死喂狗”;尤其深得女同志的喜欢,有西部猛男的美誉。因参加好友聚会豪饮,回来时所骑摩托与迎面驶来的出租车相撞,颅脑重伤,抢救无效死亡。程君,志同道合的战友,转业后担任某政府要职,经常迎来送往,出入豪华酒楼,因长期纵欲过度,患不治之症身亡。李君,同龄好友,资深“师爷”,撰稿常常加班熬夜,猝死办公室。还有因前途无望、家庭婚姻挫折、身患绝症或抑郁早逝的阎君、刘君、辉君、勤君……一次次在灵堂聆听低回的哀乐,一次次目睹嚎啕声中徐徐送入火化炉的遗体,从来不愿直视的那个十分敏感的问题——死亡,终于闯入宁静的思维,迫人思考。

    思考死亡,首先应思考“思考死亡的意义”。这些年以快乐人生为目标,把日常生活定格在阅读写作美文、游览美景、欣赏美乐、品尝美食等赏心乐事上,尽量远避劳神烦心之事。思考死亡太沉重,从心底一百个不情愿,起起落落一年多,反反复复五、六次仍无进展。你一想吧,那些死的具体细节就清晰地展现眼前,令你十分不愉快,干脆不去想它。你不想吧,它总是纠缠着你,时不时就冒出来,有时甚至干扰正常的生活,让你难以安宁。这一次为给自己一个把思考进行到底的充分理由,打算一开始就把要不要思考这个问题、有没有必要思考这个问题想好。如果确有必要,再不情愿,硬着头皮花几天时间也要把它捋清楚。

  纵观古今中外,大哲圣者都非常重视对死亡的思考。西方哲学家把死亡看作人生最重大的问题,把想透死亡视为哲学最主要的使命。中国的诸子百家及历代儒、道、佛,都对死亡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留下了许多思想精华。有人认为孔子说过“未知生焉知死”,以此推断中国古人不重视死的问题。这是误解。孔子是在《论语》“先进篇”与弟子讨论生死问题时讲过此话,但他还讲了“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讲了“敬鬼神而远之”,在庄子的文章中还引用了孔子“死生亦大矣”的论述。由此可见,孔子不重视的仅是死亡后的情形问题,而死亡问题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包括许多方面,死后的情形是其中一个方面。人死即不复存在,死后的情形与我们无关。孔子要求弟子不要在鬼神之类的问题上纠缠,关注生前、当下之事,这一思想非常现实和唯物,为我们在生死观上指明了正确方向,至今仍有重要意义。

    生与死历来是一个问题的两面,有生就有死,无死何谈生。当然,生与死相比,生更重要,它是问题的核心,是探讨的出发点、落脚点。但对生的探讨历来都不能回避对死的思考,思考死亡历来是大智慧。只有对死想得很透彻,正确地对待死的问题,对生的思考才会更深刻、更全面、更辩证。有了对死亡的深刻思考,树立了正确的死亡观,才能从容应对人生所遇到的一切变故,珍爱生命,享受人生。

 

 

    思考死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着眼点。从理论的、哲学的高度,系统地探讨死亡观,那是理论家、哲学家的事。我等俗人,报的是实用主义的态度,只希望思想有所武装,探讨死亡重在实践、重在落实、重在化解人生实际问题,保持身心健康,提高生命质量。现实中,不乏在死亡问题上明理不明智的人,包括不少学者、名人、政要、事业成功人士,都有面对挫折不能自拔而犯糊涂者。韩国前总统卢武弦,从偏僻的乡村、贫寒的家境走出来,一路饱受艰辛,经历种种磨难,当上总统,事业做到了人生的巅峰。以他的智慧,以他的阅历,以他任总统时对属下、对国民的教诲,对人生、对死亡绝不至于无知。然而,面对亲属、当初的幕僚及自身廉洁的诘难,他竟以老家高崖的纵身一跳以证清白。曾主编《人生天地间》,为大学生指明人生方向,堪称人生导师的余虹,也以自决方式为自己的生命作了主。哪是2007年一个冬日的中午,曾是国内多所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全国重点学科文艺学带头人,有着世俗社会所梦寐以求的光环与文化资本符号的学者余虹,从其居住的四季青桥世纪城小区10楼一跃而下。媒体对余虹“非正常选择”作了各种版本的猜测。有说是受不了长期失眠症折磨的,有说死于抑郁症的,有说是对终极归宿的哲学思考的,有说是死亡之美的证明的。今年寒假,在读大二的儿子书包里读到了余虹主编的《人生天地间》。捧读中外哲人、圣者关于人生与幸福、梦想与创造、正义与德性、关爱与敬畏、死亡与命运的一篇篇美文,混沌朦胧的人生大有豁然开朗之感,庆幸儿子在成长的重要阶段读到这样好的书籍。然而,令我困惑的是,堪称哲人、智者、人生导师的余虹,为何也会在人生道路上犯糊涂呢?如果余老师在纵身一跃之前,再翻翻自己主编的《人生天地间》,也许会作出另外的选择。如果余老师厌倦了俗世的生活,何不再读读契诃夫的“生活是美好的(对企图自杀者进一言)”,余老师不是在导言中称赞过契诃夫“智者的幸福”吗?如果余老师被病魔缠身,想要彻底解除病痛之苦,何不再读读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比起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的海伦。凯勒,余老师有健全的四肢、耳聪目明,只是睡不好觉,这不知要幸运到那里去了。如果余老师还有什么别人难以理解的大不幸的根由,执意要以独立自决的勇者行为来拒绝一种生活,来实现其唯美主义的理想,那也要读读尼采的“论蔑视肉体者”,不惧死亡,同时又珍爱生命才是真正的勇者、智者!也许,如此这般,余老师就会收回迈出阳台的那只脚,下楼走进正午温暖的阳光里。逝者不能复生,但可警示、启迪生者。再好的理论、再好的书籍,如果只是束之高阁,并不付诸实践,连编者都不能自救,这又有何意义呢?因此,当我准备探讨死亡这个世人讳莫如深的问题时,一再告诫自己:书要读,文章要做,问题要探讨,但切不可只做旁观者,一定要把自己摆进去,切切实实想清楚,如果今后走在人生一个个生与死的十字路口时,我将如何选择?如果我不幸得了不治之症,如果意外让我落下残躯,如果遭受小人恶意的打击报复,如果遭遇天大的屈辱、非人的折磨,如果倾情相爱之人负情而去,如果毕生钟爱的事业收获的是他人的白眼冷遇和嘲讽打击……我想,把这一个个人生的不测都想清楚了,虽谈不上智者圣人,起码可以做个身心自由之人了。

 

 

   害怕死人,一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儿时上学的路经过一片山林,离路边十多米的山包上露天摆放着一具棺材,天长日久,日晒雨淋,薄薄的棺材板逐渐糟朽,加上牛踩马踏,露出了尸体腐化的白骨。每次路过那里都心惊胆颤,争着跑在前面,害怕棺材里的死人跳出来从身后扯住衣襟、卡住脖子。老家有一处靠河边的岩头叫私娃坡,村子里不到周岁的幼儿死去用草席裹一裹,请人抱出去丢到这里,有的丢在石旮旯里,有的夹在树叉上(老家骂小孩最恶毒的话即“卡树丫巴”),任野兽撕扯。童年的记忆中,那是我最怕去的地方,放牛从来都是避开那里。但因那里基本处于封山状态,草木繁盛,牛有时从邻近的地方跑到那里吃草,我只好大着胆子,硬着头皮去那里撵牛。看到那撕扯开的头颅、躯干、四肢,骇得很长时间晚上总是做噩梦。母亲病故,是我亲眼目睹一个人由生到死的全过程,哪些日子也是我一生中最恐怖的一段时间。十多年的胃溃疡折磨得母亲痛苦不堪,一个冬天的凌晨终于得到了彻底解脱。母亲还有一口气时,父亲把她抱到堂屋,扶她坐在神龛前的凳子上,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和五哥一人一边不停地捋抻母亲的手指,以防咽气后身体僵硬手指弯曲。直到听见母亲轻微的一声“咳”,判定母亲的灵魂已离开肉身升天而去,父亲和我们弟兄才手忙脚乱的将母亲搬到旁边已摆好的权当灵床的门板上,擦洗身子,换好寿衣,盖上蒙面纸,脚边点上如豆的长明灯,完成了母亲从阳世到阴间的转换。家里的米盆、水缸、农具都摆放在堂屋,许多日用品也要从堂屋爬楼梯到楼上去取,母亲的遗体在堂屋停了三天才入殓抬上山安葬,这三天里,尤其是晚上,堂屋门开关发出的“嘎吱”声,我都疑是母亲病痛的呻吟,每次走进堂屋,不敢直视母亲的灵床,头脑里随时都想着母亲会从灵床上翻身坐起。如今,在思考死亡的过程中,我决意要把这惧怕死人的幽灵永远驱赶出我的内心。其实,活人怕死人的心魔之所以能够常驻,就是不敢直面、不敢深究它,老是回避、绕开。恐惧死人,缘于鬼文化在头脑中留下深深的烙印,来源于对死者生前的生命现象形成的思维定势。了解了死亡就是寂灭,清楚了人死如灯灭,尸体与山石、枯木无异,无论生前对你恩重如山还是仇深似海,那具或僵硬、或腐朽、或化为白骨的尸骨,对生者既无助又无害,一切都是心理作用,与其说是害怕死人,不如说是自己被自己想象的种种死人复活的情景所吓到。

 

 

  如果说害怕死人与害怕雷电、洪水、猛兽一样,实质是恐惧他者对自身的侵犯。那么,害怕死亡则是自身的无望、无助、无奈,是从内心生发出来的恐惧,是人的终极恐惧。因此,消解对死亡的恐惧是获得身心自由、追求快乐人生必须解决的重大问题。

  人到中年,对死亡的忧惧与日俱增。身体一有风吹草动,总是疑神疑鬼,往极端处想。身体长期消瘦,怀疑是不是艾滋病症状;解大便痔疮出血,骇得提起裤子,害怕出血过多整个身体都会崩溃;手上长个把瘊子,身上何时多了些疔疔峁峁的,担心会不会是皮肤癌。人过中年如下山的太阳,头脑中时不时会跳出那个念头:死亡离我还有多远。闲来自觉不自觉的掰着手指算,如果活到100岁,现在黄土已埋到了半身,如果活90岁?活80岁?活70岁?活60岁?越算越感到来日不多,越来越感到死亡一天天迫近,似乎就在眼前,就在明天。对死亡的忧惧莫过于设想死后的细节:咽下最后一口气装入长方形箱子送入冰柜会不会冻彻骨髓?躺在玻璃罩中别人会评说些什么?推入烈焰熊熊的炉中的一刹那会不会疼痛难忍……

  如何从死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古今中外各门各派都有高论。儒家推崇死而不朽,以事业、理想作救主,为之献身死得其所、死得光荣、重于泰山,肉身虽死,精神永存、声名远扬。道家倡导“生死一体、生死合道”,重生而不恶死,以此消解畏死情绪。佛教重死轻生、恶生羡死。鼓吹人生即苦难,苦海无边,死亡是涅磐,是超度、放下、彻底解脱,生不如死。道教追求“长生不老、不死”,用羽化成仙的虚幻来遮盖死亡寂灭的残酷。西方的哲人圣者也开出了各种救赎良方。如无关论,认为死后不复存在,不能感觉到痛苦,所以死不可怕。如宿命论,认为既然死是必然的,恐惧,痛苦、抗拒全都无用,那就不如爽快接受。如公正论,认为死是公正的,对谁都一视同仁;死并不孤单,天堂路上,世界与你同行。如偶然论,认为个体之生纯属偶然,个体之死亦无遗憾。还有“永生不可求,死亦不应悲”,还有“因死成就生”,认为“没有死,就没有爱和激情,没有冒险和悲剧,没有欢乐和痛苦,没有生命的魅力。一句话,没有死,就没有了生的意义。”等等。然而,无论是成佛、成仙,把天堂描绘得多么美妙,设计得怎样热闹;无论是成仁、取义,功名如何千古,名声如何远扬,精神如何不朽;无论对现世怎样妖魔化,把人生说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贪生怕死的本性终难改变,人生再苦,只要活着就有盼头,就有改变的机会;死亡无论被说得怎样天花乱坠,都改变不了寂灭的事实,一切到此为止,灵魂灰飞烟灭,不再有任何感知。

  既然恶生羡死都如同走进死胡同,找不到解脱死亡恐惧的救主。不如换一个角度,或许“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类面对死亡问题,永远是弱势群体,是被动一方,是防御者。解决死亡恐惧不妨采取毛泽东敌强我弱的游击战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变通过来即:想得通就想,想不通就不想。说俗一点就是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探讨死亡问题留给哲学家们去做,我等俗人除了在适当的时候,比如进入成年、大学入学阶段、新兵入伍阶段,集中一段时间进行死亡观的学习、教育、思考,进行必要的思想武装,以后就远离它、避开它。当然“心之官则思”,除了睡眠,人的大脑就不会停止思考问题。我们不必强制转移对死亡的思考,需要做的就是:以对事业的不断追求来充实人生,以浓厚的兴趣爱好来美化人生,以对家庭的尽职尽责来牵挂人生,以健康的体魄来安享人生,一个充实的、有所担当的、健康快乐的人生思考关注的是当下,即便某些时候一不小心冒出对死亡的焦虑、恐惧,那也是短暂的、不会影响人生的主旋律。

 

 

  用正确的死亡观来看待人生种种挫折、磨难,能看出凡人所不能看到的大智慧,能活出俗世俗人的精彩纷呈。

  “人生不如意者常八九”,这句话应在了这些年我的身上。人到中年,仕途、婚姻、理财遇到诸多不顺。拿理财来说吧,07A股大牛市赶顶之际,卖掉了集资房,加上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工资,八月底开户,九月份全部积蓄砸进股市,十月份大盘见顶后一路下滑,08年五、六月份,以为熊市见底,又将工资改革补差等余钱加仓,股市继续狂泻,大盘见底时,帐户深套已近80%。眼睁睁看着一轮接一轮的暴跌,每天数千、上万的血汗钱白白流失,如同被人拿着利刃往自己身上一块一块割肉,整个人似乎到了绝望的境地。

   困惑、落寞、绝望、无助之际,竟是参加同事、战友的一次次葬礼使我找到了救主。看着一具具尸体,生前或风华正茂、或与我同龄,或苍然白发;有的一介平民,有的身居要职;有的腰缠万贯,有的一文不名;有的住高堂华屋,有的居陋室寒舍……无论帽子、房子、票子等等如何殊异,到了火葬场竟是绝对的平等:这边一身寿衣赤条条的进去,那边一缕青烟、几把白灰出来。我仿佛“把人生的边界勘查了一番,看了人生的全景和限度”(周国平《思考死:有意义的徒劳》),提前审视了将来自己的归宿。葬礼归来,思考死亡,多了几分豁达,少了一些狭隘;多了几分变通,少了一些偏执。既然西行路上什么都带不走,仕途、财富、婚姻又何必那么执着、较真、沉迷呢?换个角度看人生,也许另有一番风景。当不了官未必是坏事,当年靖节先生挂印而去之时,“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心情是何等的畅快。今天我等不在其位,少了多少缠身琐事,免去多少劳心费神的官样文章,远离迎来送往的喧闹和每天酒精佐餐、透支生命的不良环境,这不也值得庆幸吗?仕途尽头并非人生末路,而是崭新事业、崭新生活的开端。有了大块时间,可以静下心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阅读、旅游、美文写作。如果这种状态持续十来年,保不定退休之时还真有一番成就呢!更难得的是,同龄人大多还在日理万机、疲于奔命之时,自己却有闲暇锻炼保健,保持一副健康的体魄、愉悦的身心,免受病痛之苦,享受长寿人生,这又何乐而不为呢?股票下跌,财富缩水,既然已经赔了钱,何必再赔个坏心情雪上加霜。全球金融危机背景下的股市系统性风险,股神巴菲特都玩不转,弱智的我等小散就认命吧。应该欣喜的是,百年不遇的金融风暴都经历了,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往后不就是希望吗,赚钱的日子长着呢!至于婚姻,不属于自己的那份爱,本来早就死亡,离了倒是解脱。沉溺单思,如抱冰取暖、饮鸠止渴。离异关闭了单思窗口,开启的则是两情相悦的新禧之门。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赶快去寻觅属于自己的那份真爱吧。

 

 

  哲人、圣者们关于死亡的思考和论述,是我们走出死亡恐惧阴影、获得心灵解放的灵巧钥匙。然而,真理与缪误就一步之遥,死亡观尤其如此。同是聆听大师们的教诲,有人得道,有人却走火入魔。为此,我想借大哲们的高论抒一孔之见,以澄清死亡观的一些模糊认识。

  余虹在其主编的《人生天地间》的“死亡与命运”导读中写道:“你的生命属于你,你应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独立自决,而不要盲目地将自己委托给他者。”我的生命我作主,这是人的最大觉醒,也是人最珍贵的自由。然而,独立自决绝不等于随意处置,失恋的中学生走向高崖,大灾中的幸存者脚一蹬挂上绳套,身患绝症者手一扬吞下大把安眠药,事业、生活的失败者眼都不眨跳下高楼……如此独立自决,生活中留下了太多的悲剧,它向人们昭示的是轻慢生命、蔑视肉身。正确诠释独立自决,切实负起自己生命的责任,首要的是监护好自己的生命,珍爱它、关心它、呵护它,尽量延长它,严防外界、他人对自己生命的非正常剥夺。

  蒙田说:“谁学会了死亡,谁就不在有被奴役的心灵,就能无视一切束缚和强制。谁真正懂得了失去生命不是件坏事,谁就能泰然对待生活中的任何事。”从“解放被死亡奴役的心灵”来看,这似乎有一定道理。但从珍爱、敬畏生命来看,失去生命绝不是件好事,生命一旦失去,连计较好和坏的前提条件都没了。

  消除对死亡的恐惧不是目的,而是为了让生活更加美好快乐。为了习惯死亡每时每刻都去想死亡,连吃筵席时也不消停,筵席进行到一半,就抬上一副死人的骨骼,摆到美味佳肴中间;把公墓建在教堂旁或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让人们经常看见骸骨、坟茔和灵柩;甚至与女人   做爱   时也要想着死亡。如此这般,生活还有快乐可言吗?然而,这些行为正是蒙田在“解放被死亡奴役的心灵”中所津津乐道的。蒙田还向我们展示了他对以死亡为乐趣的崇尚,他写道:“埃及人在宴会结束时,向宾客展示死神的画像,让拿画像的人高喊:‘喝吧,乐吧,你死时就这个模样!’因此,我已养成习惯,不仅心里常想着死,而且常把它挂在嘴边。我最感兴趣的问题是人死的情形:他们说了什么,有怎样的面容和神情;我最爱的书是有关死的叙述。”面对死亡惊慌失措不好,然而,以死亡为乐趣、常常把死挂在嘴上也不值得我们效仿,这并非勇者行为,而是心理变态。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唠叨死的人注定不会有好心情,也注定不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吉祥和快乐。我们不怕死,但不必如此做作。哪些死亡下一刻来临,而此时此刻仍镇定自若,继续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事情,继续欣赏美乐、观赏美景、品尝美食的人才是真正做好死亡思想准备的人。为了炫耀自己不怕死,作好了死亡的一切准备,而躺到棺材里等死的人是何其愚蠢!

  蒙田认为,“死亡能解除一切痛苦,为死亡犯愁何其愚蠢”。当然,我们不必为死亡犯愁,但用死来解除痛苦同样是愚蠢,比为死亡犯愁更愚蠢!夸大死亡的作用,把死亡作为解除痛苦的最终手段,只能把人引入歧途。如果一遇不幸、一有痛苦就用死亡来解除,我们身边将会出现多少自杀者?如果是这样理解蒙田那句话的含义,那么说蒙田是自杀的教唆犯就一点都不过分。

  蒙田还教我们怎样从死亡恐惧中解脱出来,他说:“不管活得长活得短,死了都一样。对于不复存在的事物,长与短概无意义。”长寿短寿对于死后确无意义,但我们不能由此引申为对仍然健在的人也无意义,追求长寿是人类为之不懈的努力和奋斗。长寿对于处在幸福之中的人意味着延长幸福,即长寿是短寿幸福的倍加。对于处在痛苦中的人,意味着等待解决痛苦的机会和办法,那怕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活着就有希望,在科学高度发展,人们的智商越来越高的现在、未来,任何事情都值得期待。短寿对于处于幸福之中的人意味着缩短幸福时光;对于处在痛苦之中的人,固然可以避免延长痛苦,但也拒绝了事物的转变,拒绝可能的机会,拒绝苦尽甘来的好时光。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脆弱如落叶。当秋去冬来,我们的人生如树叶已枯黄时,我们的生命定会随风飘逝,欣然扑进大地的怀抱。但在盛夏万绿葱茏之时,我们拒绝做那片提前凋零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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