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又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

　　三月，乍暖还寒。

　　踏着绿油油的麦苗，嗅着淡淡茉莉的芬香，我一路寻寻觅觅，寻找奶奶的踪迹。

　　一座孤坟，几堆黄土，杂草丛生，凄风萧瑟，奶奶孤零零伫立在萧萧风中，如同生前孤独的身影。

　　地头，几株苍老的柳树兀自呆立着，几处凌乱的坟冢，荒草丛生。山野空荡荡的，几只饥饿的老鸦在半空中盘旋。田野里刮来阵阵的冷风，钻进清冷的一座孤坟，奶奶孤零零伫立在萧萧风中，如同生前孤独的身影。风，丝丝入骨。

　　我在寻找，奶奶，哪一处该是你栖身的所在？

　　三年了，那个时常闪现在梦里反复叮咛我的老人呢？那个夕阳中痴痴伫立在村口张望着远方的老人呢？

　　奶奶，我来看你了

　　三年间，但见物是人非，父母的愁苦，始终不展的眉头。三年间，但见辗转难忘，为孙儿的我，两鬓渐添的白发。三年间，寄想的也就是那么一抔黄土，再就是三年间日夜不断撕心裂肺的默默怀想。三年间，如今回想起来，点点滴滴，抽丝剥茧历历在目。

　　奶奶对我的关爱依旧愈久弥新，现在的家中无论是入冬的棉被，还是做菜的炒锅，亦或是洗脸的面盆，再更有那些生活中必须的虽不起眼，却又是必不可少的小物件，桩桩件件，几乎无时不在提醒我奶奶的存在，有时恍惚间甚至在想：当年的奶奶是不是就意识到自己有一天的离开，就那样刻意的留下这种种爱的痕迹？

　　曾经听老人们说，对逝去的亲人的念想，要随着时间的过往，边想着边丢着，否则，亲人泉下有知也不能安宁。即便真有这样虚幻一说，我也丢不了对奶奶的念想，奶奶，是您至今依然存在世上，存在家中，存在儿女心中的爱让儿女们忘不了，且永生永世！

　　奶奶给我的记忆，至深的是她的善良，也许是来自祖传的质朴秉承，敬老怜贫是对我幼时最初的言传身教。至今依然健在，当年和奶奶交往过的老人，只要提起我的奶奶，无不老泪纵横。奶奶给我的记忆，有她年轻时的开朗乐观，爱说爱笑，为人热闹，喜欢她的人很多，无论她在那里，总是有人乐意和奶奶相处。奶奶给我的记忆，有她始终一生的勤劳，我和弟弟上学的早饭，一家人的毛衣棉鞋，儿时的收音机前，我无数次昏昏欲睡，奶奶依然深夜劳作……

　　奶奶85岁了，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却是耳不聋眼不花。奶奶很坚强，自己能做的事情绝不让别人帮忙。看你不戴花镜，用你那布满厚茧的双手，缝制棉衣时，穿针引线是那么熟练，对众人诧异的表情，总是报以慈祥的微笑。

　　奶奶一手带大了自己的四个儿女，又把我们这辈几个孩子一个个抱大。我们长大了，工作了，应该多多孝敬你了，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儿欲孝而亲不在”，这是多么痛苦的事！

　　奶奶，你可知，你无牵无挂地走了，母亲是多么地伤心欲绝！母亲也老了，已经变得很脆弱，有你在，她自己觉得还是孩子，现在呢，她也开始需要一个港湾来停留自己的心。我们做儿女的对家也有了依赖，有了自己的牵挂和不舍……

　　奶奶，多想，站在你面前，再摸一摸你光洁的没有老年斑的脸，再拽一拽你那又大又厚的耳垂。

　　常听人说，耳垂大是有福气的象征。可是，这辈子，奶奶你好像从没享过多少福。

　　那艰难的岁月，爷爷独自漂流在外，你一个女人孱弱的肩膀，撑起了七口人之家的没有委屈的天空。每天都是两头不见太阳的日子，你和壮劳力一样挣工分，回家做饭洗衣，还要照顾年老的父母，你就是一个铁人，从没见你歇息过，劳动之余，伴着微弱的煤油灯光，你哼着小曲，不是纺线就是纳鞋底，窗前的灯，总要熬到深夜。

　　我记事的时候，知道你很疼我。

　　小的时候，调皮的我经常惹得父亲暴跳如雷。然后父亲就会毫不留情地在我的屁股上烙上五个鲜红的手印。我捂着屁股，躲到奶奶的小屋，撒娇地向奶奶告父亲的状。奶奶你用手轻轻地揉我的屁股，我回头看看你，你的目光是温柔的，没有父亲眼里的火。可是天黑了的时候，奶奶你总会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回家。奶奶训斥着父亲，但是我却看不到丝毫的愤怒。后来做了人母的我，真正体会到了当时奶奶的心情，你既疼爱孙女，又理解做父母的无奈。

　　听村里的老人说，我姑姑当初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当他那个无情的丈夫抛弃了她以后，当奶奶你听到这个消息后，当从城里回来的村人告诉你，姑姑病了没人管时，你毅然地去寻找姑姑，走了几十里的路，硬是把姑姑领回来了。我不知道，你那双曾经裹过的小脚，是费了何等的气力才走完了那段艰难的路程。

　　记忆中，你总是那么平静，那么安详。仿佛岁月的沧桑并不曾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你每天乐呵呵的，做着一家人热乎乎的饭菜，捡着柴，照顾儿孙，看护着家里的鸡鸭猫狗。您像一只勤奋的老母鸡守护小鸡仔似的，不知疲倦的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篱笆内的安宁。

　　你把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倾注在了你的孩子们身上啊，奶奶。

　　记得小时候，姑姑每次来看您，带些点心或者水果，你都小心地收起，眼巴巴等着我们放学回家。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你脸上便洋溢出很满足很幸福的微笑。好多次我把手里的点心送到你嘴边，执意要你吃下去。你每次都是煞有介事地笑笑便接住了。可过不几天，你又变戏法般从包裹的一层一层的布袋里掏出来，再分给我们。

　　奶奶，您只管想着我们，您那么大岁数了，又腿疼腰疼的，可曾想到过自己？

　　原以为来日方长，尽孝道的机会很多，总以为来日方长，总以为孝敬你的日还很长，总为自己找借口，可当你病倒在病床上，才顿然明白，奶奶，你老了，你陪伴我们的日子是以小时为单位了，心里才产生内疚才会伤心。看你，看平时那么爱说爱笑走动的一个老人孤零零躺在炕上，那时的我，才知道了珍惜我们在一起的岁月。

　　我多么恨我自己，如果那些年不那么忙，不那么无休止的工作，如果我能多一点时间，把你接来，经常帮你揉揉双腿，扶你在太阳下多走一走，你是否还能再多活三年，或者五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每想至此，悔恨的泪水便如泄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这份遗憾，我终将会抱三年多了，这份愧疚的思念像无数小虫一样经常咬噬着我的心，让我在无数个夜晚不得安宁。奶奶，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您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如果……

　　奶奶病卧在床半年有余了。一个傍晚，奶奶突然全身抖动。姑姑和姨奶守在床边，泪流满面。父母手忙脚乱地张罗后事。我呆呆地望着奶奶，她的眼中流露出痛苦。我知道她一定很难受，她不停地抹眼皮。这是一种对生命结束的渴望，我不忍心再看下去，悄悄退出了房间。一会儿，屋里恢复了平静，我闯进了屋，没有想到奶奶坚强地闯过了鬼门关，她慢慢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她的眼中没有惊喜，只有忧郁。这是一个被脑血栓压住神经最后的疾病让她变得瘦骨嶙峋，深陷的眼窝中那双浑浊的眼睛，也时常只有一个缝隙。但是在我看来，奶奶的目光依然如从前一样炯炯有神。

　　如今，奶奶走了，一切的记忆都已经变成了回忆。天国的奶奶，露出了笑靥，我又看到她的温柔的、欣喜的目光。我微笑地注视着她，不觉睡梦中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初春的寒风，越刮越大，满地的野草发出了呜呜的悲鸣。奶奶，没有亲人的陪伴，您可曾害怕，可曾孤单？

　　奶奶，我来看您来了。你看，我给您带来了压咳嗽的冰糖，还带来了您平时不舍得吃的蛋糕和各种点心。

　　三年里，家事艰难，当我每每扫墓时在奶奶的坟前，看着眼前翻飞的灰蝴蝶，不禁在想：奶奶，你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不用操劳了。若是你依然在世，还真不知道又要在你的额头再添几许皱纹，在你的鬓角再添几络银丝……

　　跪立坟前，我看到了那个面容详和的奶奶，还穿着那件斜襟的旧蓝布棉袄，正笑吟吟地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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