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什么日子哟,看把刘丽乐的,她轻轻地抚摸着日历,深情地看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出奇的日子,即不是什么重要节日,也不是哪个大人物诞辰日,只是个每年重复出现12次的2日。她看哪看,猛地觉得又不好意思起来,心不禁突突地跳,目光刷地移落到玻璃窗户上。

  想做点什么呢?她心十分不安,象长了草。地扫了又扫,炕席擦了两遍,箱子抹了又抹,哎!梳梳头吧,忙乎了半天,头发也许不整了呢!

  打开玲珑的小瓶,香气浓酽的头油洒在秀发上,打开精致的小盒,喷香馥郁的胭粉飞到脸上。对着镜子照着,检验哪块儿不合适,由于激动脸蛋有点发烧,但有了白粉的遮掩,显得白里透红,粉嫩嫩的哦。豆粒儿大的酒窝,倒多了一点胭粉,只轻轻一按便没了,她几乎被镜子里的人给迷醉了,镜子里的人也被她给迷醉了,“有人在看我”她慌忙地离开那人――镜子,心又是一阵好跳。

  是有人看了她,前天,在父母、媒人的撺掇下,韶华正茂的洪琪看了她,本来让别人看了,她感觉是惬意的事,可让洪琪看了,却奇怪地感到羞涩得不得了,一时把她的心弄得突突直跳,真不考虑女孩子的心,人家心跳,他――洪琪却认为好玩儿,这不马上又要来了,前天喝了定亲酒,过了彩礼,今天该来看丈人了。

  刘丽看着日历,啊今天,她又羞涩了,忙撂下昨天那页,本来昨天过完了,就该从日历上把昨天撕掉,可这次却一反常态,好象到了最重要最幸福的今天,反而更依恋了昨天。

  不寻思这些了,太搅和人了。刘丽索性打开收音机刺激一下自己。收音机里正唱着黄梅戏《天仙配》里的那个名段,那味真引人,刘丽情不由心地随唱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和洪琪――”跑词了……

  2

  青年人,一旦选中了心上人,当然高兴,然而刘丽选中了心上人,可她的高兴却不仅仅如此。她和洪琪定了了姻缘,谁若是说是媒人的功劳,她当面是承认。然而心里却不这样认为,可又怎能说出口呢――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因而便会毁了一生的。不管怎么说希望终于达到了。这也真是超出了她的预料。仿佛是卧在地上的一叶小草,它想跷踮起来,鸟瞰一下世界――但,是不可能的,想不到偏偏来了一阵飓风,它扶摇直飞上了天上:心愿全足了。

  洪琪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真该介绍一下。

  他实得要命,拗得要命,实过劲了拗过头了,就是憨子了,所以外号叫洪憨子。

  比如给人家帮工干活,干挖土一类的活,大伙拿同样大的锹,人家挖一锹,只是薄薄一片土,倒也是满满的,他呢,一挖就是锹板大小的一个方体,却不冒出一丝汗,人家却大汗淋淋,他倒是谁也不攀,他只认为谁家有活大家都得帮忙,既然来了,就该拿出力气干,不然自己是有愧的。

  他越是这样,越有那样一些人,净整一些累活让他干,他先是干着,等干累了,就该发火了,谁惹的他,谁就该遭殃了。他一定把你逮住――尽管你一时逃之夭夭,可还有明天后天,总有一天他会把你捉住,只要他一用劲,你就得倒下开始由他收拾,你喊服了也不中,得等到他累了,才算拉倒,所以他轻易不发火。

  也有可怜他的人,那就是刘丽,她要是看到他在拼命地干总是抢上前,“哎,你的锹没安牢,钉个钉吧!”“闲扯,牢牢的。”“快点吧,飞出去伤着人呢。”“伤着人可了不得。”一时,他觉得自己的锹真的不牢固了,等刘丽转一圈回来,他接过锹,猛劲干了起来,看那意思要补上刚才少干的活,刘丽的心更是不好受了,弄巧成拙这样不把身体造垮了吗?

  那天他帮她家干活,她想出个可怜他的好法。

  吃饭时,刘丽端菜送饭,端菜送饭的活当然要注意着饭菜,然而她的注意力并不仅于此,她看见父亲刘树山接连不迭地给洪琪夹着菜――那一定是他最爱吃的,对所有来帮工的当然要一视同仁,不过他总怕的是洪琪吃不饱,吃不好,只见洪琪两腮鼓鼓的,满脸大汗,(他只有吃饭时才出汗)她看明白了,但越是明白,心越是有些忐忑,“那有什么,怕啥”她想想,下了决心。

  “小丽,盛饭。”洪琪左手把碗递给刘丽,右手的筷子向一块白肉冲去,嘴里因为塞满了米饭,而发出了不清楚的唔唔声音。刘丽接过碗,一阵风似地到了厨房,迅速地盛上少半碗白肉,麻利地倒上酱油、蒜、味素拌了一下,然后扣上一点米饭送来。

  洪琪只轻轻一扒饭尖,就发现了,哎?他一时感到奇怪,不由自主地向别人的饭碗看去,恰巧与刘丽的目光相遇,刘丽在厨房门口,侧着身子看着洪琪,她赶紧关上门,心一阵猛跳,她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可反而好像不是正大光明的事。

  洪琪的脸腾地就红了,他察觉到了:“瞧不起我呀,寒碜我呀,我不就是夹几块儿肉嘛,哼!他们没夹吗?他们夹的更多,就是用菜裹着不易发觉。”洪琪有些气愤了,“我咋的,再说不吃饱了,我能干动活嘛?”一想到干活,他的气好像少了许多,端起碗,三扒啦两咽,转瞬间,一碗硬家伙都让他收拾了,也许是蒜、酱油少了点,家伙们下肚,就大闹起来――恶哕,他又气愤了,“不吃了”“怎么?吃饱了?”刘树山疑惑地说。“吃饱了。”刘树山深有感触,年青小伙子,在外吃饭都不吃饱了,装假,他最反对那个,可洪琪今天也装假了,他在别处可多咱也不装假呀,一定是自家哪块儿对不住人家。刘树山拿着筷子直望着洪琪,“再吃点,侄子。”“不了。”洪琪边说边向后挪身子。

  这可把躲在厨房偷听的刘丽急坏了:“我怎么竟干害人的事,这可怎么办,人家还得干活呢。”她也不知从哪上来的一股劲,“琪哥,你再吃点吧,下午还等着你出力呢。”“对呀。”刘树山也找到了话茬。“不吃饱,怎能干活呢。”“真的呢,不吃饱怎能有力气呢,没有力气,怎能干活。”洪琪恍然大悟。“那我就再吃点。”“对,实实惠惠的,庄户人……”刘树山高兴了,可一想到引起话茬的却是女儿,立时就不高兴了。斜睇了女儿一眼,这才发现女儿的眼光掉在了洪琪身上了。“添菜――”“唉!”刘丽答应着,她知道了,自己触犯了父亲给自己规定的法条,他最怕父亲。

  3

  孩子大了,总要惹老人生气,你看,就刚才,刘丽又让父亲生了一阵子好气,“挺大丫头,跟小伙子说话,脸不红不白的,一点身份不讲,成啥体统。”刘树山心里还在斥责着女儿,他也不知是在哪学来的,或者是天生下来就有的。“女大都要疯,不管可不中,由着她就会出笑话,会毁了她一生。”一想到这些,他不禁怯畏起来,女儿真的长大了,一天一个样,她那腰……那,他不敢再想,他只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有时自己一管女儿,她就“我咋的啦?”你看出息不出息,还敢问老子“为什么?”为什么呢,做为父亲又怎么能说出口,他只好老板着面孔,拿出太上皇的威严,不容质问,尽管如此,拿不出个“为什么。”总觉得女儿不服自己,就象今天吧,明知道外边有人干活,女儿还得梳头洗脸、换衣服,你说,厨房里一忙活,不立马就埋汰了?他摇一摇头,长叹一口气。

  做为女儿可怎么办,你给他讲道理吧,他的理由比你多万倍,“我吃的咸盐比你吃的饭粒都多,我走的桥……我黄……你黄嘴牙子……”你再强硬一点,他就寻死上吊,跳井,寻了好几次,跳了好几次,你知是真还是假啊!

  刘丽冥思苦想着,想着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这样坎坷。

  每当听到去市场赶集的人们的叫喊声时,心都长了草,听到谁家办喜事的浪涛声,心都要急碎了,她多么想看看外面究竟是怎个样子呀,她仿佛被无形的高深的墙围困着,那只好听收音机解闷儿。

  “漂亮的姑娘,十呀十八九……”音乐真有两下子,它能使人心随之跳动,刘丽不知不觉地随和着:“年轻的小伙子二十刚出头……”“嗞嗞”刘树山急忙奔过来,气喘喘嘘嘘地来调台,“请你告诉我的心上人,不要想我不要想家乡……”“嗞嗞”再调换个台“想二哥想的我呀一天吃不下半碗饭………”二人转《王二姐思夫》他最爱听,有道是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可如今他突然不爱听了,“净整这套,连那电影也是。”不知不觉地引到电影上来,也不知不觉地又勾引出了他的气愤。

  村里演上一场电影,也真不易,来了场电影,仿佛又过了一次年节一样,一年只有一个年节,一年也不过能演上两场电影,电影要晚间放,可刘丽白天就得慌一天的神,刘树山本来也反对刘丽看电影,但是电影与过年一样,能说不让孩子过个乐呵年么――父母的心必竟是慈善的,所以关于刘丽看电影一事,在无文的“法条”里免除了。

  晚饭不吃也不觉得饿,刘丽对着镜子,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一丝头发都不让随意逸出去,梳了完头换衣服。“黑天瞎火的你换哪门子衣服,谁又不认识你,再说夜间里穿什么衣服,不都是黑乎乎的。”刘树山愤愤地想。值得提一下,刘丽究竟换的是什么华丽服装呢?唉,还不是洗得发白的绿布衫,你别以为她里面穿着的是时髦的晴纶毛衫,不是的,那只是个用晴纶线自己织就的毛衣领子,围在脖子上的。下身还可以,是天蓝色的挺挺的的确良裤子,后面那块补丁不易被发现,刘树山就是看到这些也会生气的,他觉得女儿一换衣服就变了一个样,苗条的腰枝,颀长的身段……他实在烦……

  看电影总得选个好地方,哪块好呢,前边有个身材魁伟的小伙子,正好截住刘丽的视线,也是怪她就鬼使神差的选中了这个地方――“歪着点儿头看呗,”她想。

  “来啦!”刘丽的后边不知多咱聚来一帮“长头发”,小伙子们在报刊上看到电影明星、歌星、演员们都是这样或者那样的头型,俏皮极了。继而就是效仿,可又不知明星们究竟为什么那么帅,总之有一个共同因素,头发长还抹油。于是乎就边幅不修,遮眉盖眼,发油欲滴,刚才是两个长头发在说话打招呼。“哪呢?”“啥呀?”“你说啥呀,媳妇呗”“嘿嘿”刘丽揶揄一笑:“不知害臊!”“你怎么净想媳妇。”“那来干啥来了,我问你,你来干啥来了,别装正经看你的眼睛,往哪摽劲儿呢。”那位显然被揭穿了,索性露出本性,放肆地咧咧起来,“美丽的姑娘我见过万千,唯有你最可爱,我不错眼珠地盼着你,盼得眼发蓝。”“哈哈――”一阵狂笑。“真烦人”,刘丽也恼了。她正要离开,可这时银幕上正映着跳舞镜头,真带劲,她不舍得错开眼珠,怕失去这个镜头,听说地毯厂有个叫洪潮的就会跳舞,跳舞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只能借助电影来解开自己的这个谜。

  “我们还不烦人了,世上小伙子多,只爱那一个嘛!”不知是谁酸酸地唱喊着。“那可不,都形影不离了。”谁又在附和着。这话不知刘丽听没听着,可她前边的“身材魁伟”是听着了。他早就知道他们来了,本来同般大的青年该聚到一块儿,可他就怕他们那些刁钻的嘴,他也知道自已本来没什么丑事,可他们说他的话又仿佛是真的。他也想离开这又有点舍不得,刚才一听到那些话,真让人气愤,这不是欺负人嘛。“没啥了不起的,别有了意中人,就不搭理人!嘻嘻,哈哈!”这明明故意挑斗洪琪。这一下可拱起了他的火:“我搭理搭理你们。”洪琪说着,转身冲了过来,于是便响起了“妈呀,服了……”的叫喊声。“嘿嘿”洪琪似乎没听见那些服软的话,只顾打着……

  现在的小青年,你可有什么办法呢,见景就生情,有枝就加叶,就上次“饭里埋肉”的事。不知怎么搞的竟被一个长头发看现了,随之便有另外几个长头发交头结耳起来,于是不伦不类的风声就出来了,可把洪琪给气急了,这不,刚才,他又发了一次激,一阵大拳算是压服了他们。可到了晚上,也许是白天干的活太多了,太累了,也许是看电影时生的气,现在还未消吧。他脑子里乱哄哄的,辗转反侧,睡不着。“一个小妞给个男人埋肉,这意味着什么。”长头发们的话又活跃了起来,在他眼前逛荡。“不可能,我给她家帮工干活,她应该对我……”洪琪猜测着,“她长得多漂亮,配个吃商品粮的才成对,还是睡吧,明天还有活呢。”而刘丽优美的身姿、花一样的脸蛋,老浮现在他的眼前,于是早抛到脖子后边的轶事又纷至踏来。他们偶尔相遇在路上时,她总是没话找话地搭话;他去她家借个家什时,她殷勤沏茶、倒水……“人之常理。”洪琪一时理顺不清,最后还是下一句断然的话,便渐渐入睡了。不一会儿天就亮了,结果白天身子非常不好受,没干好活。

  至于以后的事,属实是巧合,因为他们的论据太不正确了。

  洪琪虽然如此,但有这样一件事,真使他激动了。那天他帮一家干活,刘丽正巧帮那家做饭。刘丽递给他一条毛巾,擦汗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可是这条毛巾里却蕴含着一股迷人的香粉味,那是刘丽先在自己的脸上擦过了。洪琪本知道自己脸上没有汗,可是也不由自主地多擦了几下,胭脂的味――真使小伙子――尽管他再憨心也荡起了波澜。他把手巾还给刘丽,一时爱的钟情象冲出羞涩的闸门,通过眼睛奔放出来,短暂的一刻尽管短暂也使他们激动不已。刘丽用毛巾遮着自己绯红的面颊,轻轻地按抹着浸出额头的汗珠,一股男子汉所特有的泥土的芬芳沁入她的心脾,她的心扑腾扑腾跳了起来。

  他、她一时沉默却都沉浸在蜜甜的幸福之中。

  人有欢乐的时候,也有痛苦的时候。有无言的幸福,也有无声的痛苦。

  刘丽刚刚找到理想的寄托,却将要失去。

  她痛苦,然而跟谁去诉说,深夜人静时只好埋头哭泣,母亲来问她只回答个“胃口疼”,胃口疼就是心痛,怎不心痛呢?不知是哪来的媒人给洪琪说亲来了――媒人咋不死绝了呢,她哭着,泪珠连成串,丰润的脸庞留下分明的泪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粒晶澈的泪珠。枕头浸湿了一大片,胃舒平药片己成了面糊糊。夜阑人静,人们正在梦的世界里,而她却被这无情的痛苦煎熬着,“怎么是好呀。”她寻思着,究竟是什么原因。

  有谁能理解少女的心呢!

  山村里的少女啊,仿佛是刚出土的嫩草,就遭到了淫风虐雪的摧残。

  洪琪太恨媒人了,一提及那事,刘丽的俊模样就呈现在他的眼前:“赶趟,先不订。”这可气坏了父亲,怎能驳媒人的面子呢?“赶什么趟,你都不小了,过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当父母的能不理解儿子的心情吗?儿子大了,怎能厚着脸皮大嚷我要找媳妇,在这方面父母就该做做主嘛。“不中、忙啥。”“人家哪儿不中,你说说。”在父亲的连恐带骂的教悔下,再联想起自己所知道的青年男女关于搞对象的传闻――根本没有成的,他似乎明白了一些,“那就顺其自然吧!”

  刘丽恨洪琪吗?那怎能呢,她知道自已无论如何也不能恨人家,那恨谁呢?自己为什么痛苦呢?使自己痛苦的是谁呢?是媒人?恨媒人?可媒人给洪琪牵线搭桥做媒,不也是好事么?她理不清头绪来。脑子嗡嗡乱叫,干脆出外走走、蹓蹓风儿。

  山村的深夜本是安静的,可今夜却不然,有一处灯火通明,人声嚷嚷,那就是洪琪家,洪家正忙乱着,准备办喜事,她扶着院子里的一棵老树跷首眺望着,谛听着,不禁从心里流露出:“亲爱的人哪,你可知道有一颗心在为你着想……”

  4

  是道旁说话,草科里有人偷听吧。

  刘丽的啼哭,刘树山是不能不知道的,但是做为父亲,就不该问问为什么吗?应该的,刘树山也是这样想,可又有些不爱去,为什么呢?刘树山觉得女儿哭闹,大半是他一手导致的,可又觉得自己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做父亲的责任心。然而,女儿竟拿好心当驴肝肺,虽然不反驳、不顶嘴,可是生气、哭叫这比顶嘴还要历害,他真想狠狠地叱责女儿一顿,可是女儿也并没说什么呀,没说你老人的不是呀,真是老不舍心,那也不对,自己的那几个大女儿,跟本没让他操啥心,并且一切都如愿以偿,当然了也免不了有点儿小摩擦,但到底都很顺利地解决了,哪个也没有老疙瘩这么难办。也许是人越老操的心越多吧。老人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网络,一条条一道道,老人都操够了操怵了操尽了心,然而自己的责任仍未尽完,还得操,孩子们多咱不让老人操心呢?

  刘丽在里屋哭泣,他也睡不着。

  刘丽开门他当然也知道:“也许是女儿出去”(即上厕所)了。”可许久没听到女儿回来的声,他不觉心焦起来,猛地坐了起来,两手在窗户上搭成个圆筒,顺筒向外看去,看见刘丽正扶着树,仿佛还听到个“爱”音,这个“爱”真让他一哆嗦,特别是出自一个姑娘家嘴里。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中国话里有“爱”这个音,可多咱也没敢说出来过,有时偶尔一说,也只是个“nài”,他立即回头回脑地张望,四处黑洞洞的,只有老伴齁齁的睡声。又是个带有“爱”的音儿隐约而来,好像是“心爱的……,我想你……”刘树山头发都竖立起来了,他发现女儿正抱着树,把脸贴在树干上。

  “不得了,不得了,不成体统了,太自由了!”他几乎要叫起来。这几年好过了,他家也买个收音机,收音机真怪,不大点儿的方方匣子,里面竟能有人说话,有时还把里面的盆盆罐罐洋水桶(即乐器)弄得叮咣声响,真有意思,真逗乐,但也有不让他乐呵的事,那就是收音机里的姑娘说:“婚姻自主、婚姻自由。”这不是小孩子的话么,看看吧,像女儿这样自由中吗?刘树山想到婚姻,便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他蓦地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样操心了。那几个女儿都是18岁就给人送去了,小丽都20了,哦,人老了,脑袋也成了榆木疙瘩了,这咋才开窍呢?刘树山似乎明白了:女大当嫁!山村虽然缺少文化,可老俗语老一套嗑人人是皆知的,并十分推崇,就象古代每个将帅都得读《孙子兵法》一样,“女儿该出嫁了,该托媒人了”。

  5

  刘丽当然不信命,不信迷信,然而事情的发展,使她不能不承认千里姻缘是一线牵成的。

  那个媒人果真很快抛来了红线,红线的另一端竟是洪琪。

  洪琪不是订亲了吗?那是当然的,不但亲订下了,甚至都有了订下聘娶日子的趋势,因为他是太让人“啧啧”不止的小伙子了。“看看,哟哟,棒棒的身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定下亲后,洪琪去看老丈人,吃饭的时候,还都欢欢乐乐的呢,老丈人更是和蔼可亲,可他高高兴兴地回来,后脚尚未迈进门槛,媒人就疯疯火火地赶来了,前脚恰巧踢着他的后脚跟,报告说“女方不同意了”。“为什么?”“人家说,为了你的名声,不想给你扬出为什么!”媒人答,又不经意地,“你也太实惠了!”

  相对像一直到结婚这段时间里,至于成与否,女方具有一定的裁定权,似乎这还是合情合理的,人们办事都很重视合情合理性,谁也不敢

  违背合情合理。刘丽听到这个消息,真好似大晴天响个霹雳,使她两耳发聩,把她震得迷迷糊糊的了,坠入五里雾一般,稍稍平静一会儿,她才识意到,她跟洪琪本就该——夫妻。她也意识到,既使是在雾中,那雾也是幸福的雾,是冬天的雾,雾散之后,便是明亮如洗的晴天,而且又暧乎乎的。

  尽管如此,在父亲面前,也只能说:“忙啥,我还小,洪琪是谁,是老洪家的小子吗?”——笑话,刘树山听出来了,并且也很高兴,——女儿很规矩,更高兴的是,女儿不太熟悉洪琪,没注意上洪琪。

  关于这门亲事,刘树山是打心眼里高兴,洪琪其人他很是了解的:老实、诚恳、憨厚、能干、魁梧,所以就订下来了,并按习俗,订下亲后,未来的女婿得看老丈人、丈母娘,洪琪固然也得遵循,就是今天,他就该来拜见老丈人丈母娘了。

  刘丽又向镜子里偷看一眼,红润的小嘴抿了抿,这时外面有些响动,“啊!他,洪琪来了。”她忙忙又照一下镜子,抿了一下本来也没散乱的头发,热血蓦地涌到脸上,仿佛要冲破她那薄薄的嫩嫩的白晳的脸皮儿。

  最好的客人来了,招待他们的是什么呢?是笑容和美餐。那么姑爷儿——最尊贵的客人来了,得用什么来招待呢?应该是特别的笑容和特别的美餐。

  桌子上摆着丰盛的酒宴。

  把个刘树山乐的颠儿颠儿的,两只手不停地忙乎着,一会儿把这个盘子推到洪琪跟前,一会又把那个大碗挪到洪琪跟前,哎,他突然想赶来了,洪琪最爱吃肉,于是就把一盘子白肉放到洪琪的手边:“吃吧吃,实实惠惠的,别外道。”“大伯,我吃呢,我净来实的,我够着了。”洪琪端着饭碗——因为他的饭碗的位置已被一盘子白肉给占据了。“吃饱喽,别饿着!”刘树山边说边指点着满桌子的菜边夹起一片白肉递向洪琪。“别别……”洪琪先是端着碗向后缩,身子向后仰,看不接实在是不中了,那油珠眼看就要掉下来,还是接着了,“嗯,吃饱、吃饱。”开始洪琪还真有点拘谨,总觉得坐着也不得劲,站着也不得劲,两个手好像生得多余了,装入兜里不太好,藏到背后也不太好,叭叭地按手指关节,似乎平静点儿。也是怪以往来到刘家,虽说是干活吧,总是非常随意无拘无束,可是今天是怎么了。哦!他明白了,怨不当的,人家说新姑爷儿上丈人家都得少吃——连妈妈还抚着自己耳朵一个劲地嘀咕说这事呢,真多余,这跟本就不饿,往哪吃呀,若不是刘家的热情,他真不知该怎么呆下去了。刘树山这老头,真好,看他说的话:庄户人,要吃饱,凭力气干活,多中听啊,真是我的好老丈人!洪琪对“干活”最感兴趣,想到干活,就会想到吃,他就逐渐不紧张了,逐渐饿了,逐渐流汗了。帽子压在头上真难受,他就是没有戴帽子的习惯,扔掉它,这热天还穿着衬衫干啥,妈妈可真是的非得叫穿上,改开扣子也不解热,脱掉它。

  刘丽不停地上着菜,看她的脸色,似乎有些窘迫,还暗暗地瞟着洪琪。也是怪,特别是大以前,看刘丽是自自然然的,妹子嘛,可今天,一眼也不敢看,洪琪暗自寻思着。刘丽给他送饭来,他还装做若无其事的跟他人说着话,手伸过去接碗,可是刘丽却没撒手,他感到很奇怪,忙转过头看,这时刘丽给他使个眼色。洪琪的脑袋腾地热了起来,不是别的,他想:你呀你,怎么又住碗里埋肉了,我这是在你爸眼皮底下吃饭啊——看你做的蠢事,他端起碗,尽量把碗口栽歪向自己,用筷子 一扒,哪来的肉?他又狐疑了:怪?哦!她一定要看看我吧,唉!怎么在你爸眼皮底下——太心急了。

  洪琪飘飘悠悠地飞到了家,一路上还唱着流行歌曲,什么歌呢?不知道,你反很多,是流行歌曲都唱响了几句儿。

  他刚关上门,只听“哎呀”一声,喔,是媒人跟在后边,把媒人给研了。

  刘丽边上着菜边注意着洪琪边害着怕,他给洪琪使了多少次眼色,可他……结果害怕的事真的降临了。

  “真没想到,他是个傻了、憨子。”刘树山有些惋惜地说,“哪有让吃就吃的?”

  实得过分了,就是傻子憨子。让吃不能吃,干活时吃,那是实惠,而这次是干活吗?

  “琪哥!”刘丽哭得要命,她这才明白,自己不是掉进冬天的雾里,而是夏天的雾里,夏天的雾多阴暗,晦气浓浓……

  “这孩子,哭啥,一个傻子,有什么可——惜的。”刘树山说(不知怎么的,“爱”字好险从嘴里跑出来,幸亏他急中生智)。刘丽一听,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他不傻,他实惠、憨厚,爸爸!”她仰起泪脸望着父亲解释着,证实着。“我知道,我早都摸透他了。”她以为跟父亲证实下洪琪的品行,或许……唉,再聪明的人,当他陷入迷茫混沌之际,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都会把希望的破译当做是实现愿望的条件。

  刘树山一听,一下子就惊恐至极了,他暗喜自己的明智裁决——不,应该是老天有眼——该着,这事情如果传扬出去,该多丢人现眼,自己的名声倒是小,女儿的名声可是大呀——她必定刚刚长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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