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巷似一首老歌,它平缓而绵长又萧索而悯然。离开旧巷已有三十多年,久居旧巷老屋的孩子们也早已走过而立和不惑之年,但旧巷的痕迹却留下了清晰的记忆。
   儿时的旧巷没有风景,偶尔传来剃头师傅手中的嗡子声,或是崩爆米花小贩的叫卖声,才是旧巷仅有的一道景观。特别是吹糖人儿手艺人的吆喝声,更会招来一群孩子的追逐。
   不知为什么,我真正喜欢的还是各种声音的节奏。他们用自己这一行当的音乐奏出了个性而粗糙的美感。倘若两种声音相交或重迭碰撞得此起彼落,那么,会给旧巷短暂的景观增添一份奢侈。
   旧巷尽头的一户人家,有个矮小瘦弱的小姑娘,母亲在她很小的时侯就故去了。小姑娘的五官长得挺周正,但最让人记得住的是她那怯生生的神情,她像一只躲在墙角的小猫,孤单而恐惧地窥视这条长长的深邃的旧巷,很招人怜爱。
   小姑娘的父亲在煤矿做工,是个下井干活、下班汹酒的粗人。父亲找了一个带着两个闺女的胖妇人,从此小姑娘有了后妈。
   后妈的面像出奇地丑陋。生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脖颈上戳着磨盘似的大脸,一双大小不一的眼睛流露着不善意的邪光,鼻子平扁扁地贴在脸中间,嘴巴略向左侧倾斜。胖乎乎的腰身,走起路来两条腿分外碍眼,总是一只脚向前,一只脚向外。
   后妈进门不到三年便生下了一双儿女。随着小弟和小妹的相继到来,小姑娘的厄运也随之而来。
   后妈的两个亲生闺女和旧巷里的孩子们一样,背着花布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学堂。而小姑娘却从没上过学,她每天要起早贪晚地干活,白天还要照看小弟和小妹,稍有闪失或是小弟小妹哭闹,后妈会狠狠地责罚她,轻则罚免一餐饭,重则一顿暴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弟小妹已经上学了,小姑娘也十二、三岁了,可她的身材却比同龄孩子要瘦小得多。
   冬日里的一个傍晚,狠毒的后妈把小姑娘赶出家门。小姑娘瑟瑟发抖的身子蜷缩在公厕墙旮旯,恰巧旧巷端口居住的老奶奶拉肚子,孙女一手照着手电,一手搀扶着奶奶如厕。当手电简照到小姑娘那惨白的小脸儿,吓得奶奶和孙女俩惊叫失声。
   听到惊叫声的巷里人寻声赶来,看着可怜的小姑娘,女人们不禁掩面落泪。从此,旧巷里的两位老夫妇经常照顾小姑娘,女人们背着小姑娘的后妈,也尽可能地帮助她。
   忽然有一天,小姑娘不见了。她的后妈放出口风说小姑娘去了姑姑家,可是旧巷的老人们从没听说过小姑娘有过姑姑或是其他什么亲人。于是,旧巷的女人们便时而走出老屋,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揣测小姑娘的遭遇。一时间,这个话题成了旧巷里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是旧巷端口居住的那位老奶奶,说小姑娘给她托了个梦,让巷子里的姨娘婶子们不要牵挂她,是妈妈接她去了天国,和妈妈在一起很幸福,吃得饱、穿得暖,还有又宽敞、又暖和的房子居住。依偎在妈妈怀里,不再害怕黑夜的孤独和寒冷……
   几年过去了,曾经的故事被人们说腻了,小姑娘的影子早已在旧巷里消失。旧巷又恢复了一如过去的平静,呈现的还是那淡淡的灰白色调子。
   生活在旧巷的女人们难得清闲,她们从早到晚忙着屋里的活计。送走上班的男人和上学的孩子们,才可以坐下来吃口桌上残余的饭菜。然后,收拾利索屋里灶外便开始静心做针线。或是打袼祓粘鞋底,或是纳鞋帮缝衣裤,旧巷的老屋里总有做不完的活留给她们。
   旧巷的端口又隐约传来了小贩和手艺人的吟唱,小孩子们又寻声追逐而去,那群孩子中再也没有小姑娘的身影。巷子里每个玩耍的孩子,都是一个美好的故事。旧巷承载着无数个不同的故事,也承载了小姑娘悲凄的故事,架构出了宿命的轮廓。
   在刻满岁月痕迹的旧巷里,演绎出了人性稚拙的善美和惊人的丑陋,而这两种姿态却并存地栖居在这深深的旧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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