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段往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而直至它发生了许多年后,才感悟到自己的所为是如此的不妥,严厉地说是何等地不尽人情。近几年来愈发地不能原谅自己,于是毫不隐讳地让它从心灵深处走出来,以此为一次诚挚的致歉。
   云南曲靖的大山深处,座落着一个不过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寨。这里因为闭塞而贫穷;又因为人们没有文化而落后,可是大山却培育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质朴和善良。
   六十年代末,小张出生在这里一户普通的农家。父亲虽然不识字,而且家里的日子过得也很艰难,但他却是个明事理好父亲。无论生活如何困苦,他都要送儿子去山外读书。
   小张从小就很懂事,特别珍惜在这个寨子里同龄孩子所不曾拥有的读书机会。每天从家到山外的学校往返近三十里路,为了省鞋子,他常常在途中光着小脚丫走路,快到学校时再穿好鞋子。为了省灯油,他还常常藉着皎皎的月色静静地坐在桐树下读书,最终,他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阜新矿业学院这所国家级重点高校。
   小张入学后,由于他各方面的表现非常优秀,系里的老师们都很赏识他。为了减轻家里供他上学的负担,他辞去了系学生会干部工作,依靠勤工俭学去完成学业。通过班主任熊老师的推荐,小张走进了我家,做了我儿子的大朋友、大哥哥兼课外老师。
   熊老师介绍了小张的具体情况,我心里不由的生出一种隐隐的痛,直白地说是一种心疼的感觉。我急于见到这个懂事的大男孩儿,第二天晚上熊老师把小张领到了我家。看着面前这个优秀的大学生,个子不是很高,瘦瘦的身材,黝黑的面庞,讲一口不很流利的南方普通话。他很有礼貌也很拘谨,留给我的第一印像非常好。
   在他来后的第一个周日,我带着儿子和他去了百货,给他买了一双质地很不错的皮鞋。他很不过意,觉得这礼物太过贵重,一百多元钱,一个月的生活费都花不掉的,怎么好接受呢?儿子天真地告诉他一定要收要下,不然我妈会不高兴的。为了方便他往返于学校和我家之间,又为他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其实,我只想照顾好这个懂事的好孩子,使他与儿子同样享受到母亲的关爱,能够和同学们一样地吃饱一日三餐。
   四年大学,小张没回过家,因为他没有往返的路费,而且还要利用假期去建筑工地做力工挣出开学的费用。一次聊天,他为我和儿子讲述了一段看似平常却感人至深的儿时故事。
   他忆起六岁那年和父亲去过一次县城……
   父亲肩挑一担高高码起的两摞竹筐,天刚蒙蒙亮就动身出门了。走出十几里山路,为了省下两角钱的公路客车费,父亲仍旧呼嗤呼嗤地喘着粗气艰难地走着。担子在肩上颤悠的幅度很大,看得出父亲很累很累,时而停住脚步放下担子,举起斜挎在前胸那个盛满凉水的葫芦喝上一阵,转过身来示意我也喝上几口。虽然自己是个刚刚六岁的小孩子,看着父亲搭在脖颈上那条被汗水浸透的白色的黑毛巾,还有肩膀上那副上下摆动的担子,感觉对父亲特别特别心疼。
   我和父亲到县城已近小晌午,父亲放下担子领我来到炊饼摊前,从兜里掏出五分钱欲为我买只炊饼充饥,我一把拉回父亲递钱的手说不饿,周围的人用一种至今也形容不出的眼神看着我,而且还指着我说这孩子像个傻子,连饥饱都不知道肯定有毛病。
   讲到这里,小张的眼睛有些湿润,隐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也看着我说,阿姨你知道吗,当时我是多么渴望吃到那只炊饼,哪怕是一口我都会很满足,看那炊饼的感觉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看那厨窗里烤鹅的感觉。可是父亲太艰难,太辛苦了,他都不舍得给自己买一只充饥,我没法咽下这只用父亲汗水换来的炊饼。
   说到这儿,小张抑制不住忆起往事的心酸,眼里涌出两行泪水,微微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继续讲述那次的县城之行。
   父亲卖完竹筐天色已近傍晚,他急急买了包盐巴和一瓶灯油,便带着我踏上回家的路。途中,父亲在地里扒出几只山药蛋,来到山角下的小溪边冲洗干净,我们父子边吃边走,到家时已近小半夜了。这是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跟父亲进县城,一生都忘不掉的。
   听了小张儿时的一段经历很感慨,让我难以释怀。
   那年暑期,我带厂里的员工去北京旅游,也带上了儿子和小张一同出游。我提前给小张支付了工资,以备他路上购物、用餐的开资所需。他出行的待遇和厂里员工一样,报销旅费、宿费及市际公交车费,早餐厂里统一结帐,中、晚两餐自行消费。可是在旅游的几天里,我不给他买水买饭,他就渴着饿着。他的所为很让我生气,心想我出资带你出来玩,并提前为你支付了工资,而且每月还多付你二、三十元钱,怎么自己吃饭喝水还要我消费呢?有一天,我没给他买饭买水,而这天他除了用公费早餐外果真就不吃不喝。出游时间正值暑期,是夏季最炎热的日子。我虽然心里不高兴,看他焦渴得灰白干瘪的双唇,只好又为他买水买饭。尽管如此,我还是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不高兴不满意的态度。小张虽然看出我的想法,可还是仍旧毫无改变。为这事儿我对他的看法曾一度大打折扣,但在我面前他毕竟是个孩子,一段时间后心存的不快也就淡漠了。
   那一年小张大四了,眼看就要毕业离校了。临走前,他送还了那辆二手自行车,还送给我儿子一个很精致的日记本。儿子欣然地接受了他的礼物并回赠一只钢笔给他。我让他自己卖掉那辆旧自行车,他却不肯。
   小张回云南后,分配在昆明市的一个大型国企工作。前些年他还经常与我和儿子通话问候,并邀请我们去昆明旅游,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过去。近十几年来我们中断了联系,想必他现在一定会生活的很好。
   前几年,熊老师调往徐州矿大任教。临走前我去看他,言谈中说起了小张,我很愧疚地提及到了那年暑期的北京之行不该发生的小插曲,熊老师听罢告诉我不必太自责。小张从北京回来后就把事情对我讲了,他不是为了占取一餐饭一瓶水的便宜,只是手中的那些钱得留做开学后的生活费,他不敢几天内花完那些钱,否则他将一个月内无法生活。小张毕业前和我的一次谈话中曾经表示,会永远记住你给予他的帮助和关怀,会永远感激你的。
   听了熊老师的解释,我的心说不清被一种什么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纠结着,是惭愧,是内疚还是自责?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可我就是不能释怀,每每想起都有追悔莫及之感。今天终于让它走出心灵深处晾晒于晴光之下,以此做为二十年后的致歉,无论小张知晓与否我依感宽慰。若有生之年再有机会见到小张,我会诚恳地请他谅解所发生过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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